六天未见的人,一句抱歉也没有,徐方亭忍不住抱怨:“你几点出发的?”
谈韵之双手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路上堵车。”
保时捷彻底停下,谈嘉秧又开始闹腾,挺着肚子要挣开安全带。
徐方亭试图讲道理,指着挡风玻璃前方的车子:“堵车,走不了。”
谈嘉秧不买单。
星春天对面老小区的楼顶有人家饲养鸽子,每天傍晚在空中绕圈运动。
徐方亭便指向旁边车窗,“看,天空上面,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谈嘉秧听不懂的话统统会鹦鹉学舌重复原句。
“鸽子。”
“鸽子。”
“那是鸽子。”
“那系鸽几。”
谈嘉秧给面子看了一会。
徐方亭耳根清净,心中郁积难遣,往前面叫道:“下次早点出发行吗,接小孩就该你等小孩,而不是让小孩等你,大热天我带个小孩在外面等了大半小时不难受吗?”
“那不是你的上班时间吗?”
前方两车道变一车道,旁边比亚迪走神没动,谈韵之忽然插进主道,保时捷愣是逼得比亚迪不得不让车。
徐方亭立刻想回嘴,提速那一顿涩感令她想起教练的叮嘱:开车不吵架,吵架不开车。
溜到嘴边的话她生生咽下去。
徐方亭不时跟谈嘉秧命名路过的各种颜色的汽车,把前面那人当陌生司机。
下了车,徐方亭领着谈嘉秧走前头,谈韵之拎着一个牛皮纸袋默然跟着。
一进家门,徐方亭卸下谈嘉秧的背包,重重撴在玄关柜上,引得谈韵之不觉望过来,便继续车上没吵完的架。
“就算那是我的上班时间,我就该傻傻地带着小孩等你迟到吗?大半个小时我们走着都能走回来了!”
那边踩下两只鞋子,没有立刻脱袜子,仿佛一弯腰气势就给折去一半。
“我说了路上堵车!我今天提车,能不能让我开心一点?”
徐方亭处在燃点,随时爆炸,这个人还叫她稍安勿躁,让他“开心一点”。
“你时不时跟我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对我毛手毛脚,当然开心啦!”
谈韵之仿佛觉得荒谬,扯了扯嘴角:“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徐方亭开始秋后算账:“认门,你说带我去你姐那‘认门’。”
“说了是你想歪了,”谈韵之不客气地说,“我以为这个话题早就over。”
“打酱油,”徐方亭说,“你说谈嘉秧可以打酱油了。”
谈韵之叫道:“Hello?打酱油就是最字面的意思,哪里有错?”
徐方亭调出手机浏览器给他看词条解释之一:一对夫妻想亲热,奈何孩子在家不方便,于是打发孩子出门打酱油,用的还是浅口器皿,使之端着时得更注意,走得更慢,拖延时间。
谈韵之几乎暴跳:“我头一次知道这个意思!你不纯洁还赖我太‘乱七八糟’!那‘打酱油’是你和我认知差异,你误解我了,是吧?”
徐方亭也没法平静:“谁知道你是不是一语双关!”
谈嘉秧却像真的外出打酱油,一个人在乐高桌边玩耍,开头看了几眼,对吵架没什么兴趣。
“我‘双关’你干什么,我有病吗?”
“你没病你非挤我衣服干什么?”
这的确是无法否认的事实,谈韵之卡壳片刻,相对冷静少许,说:“我洗澡出来,那衣服搭我椅背,我没多看就套进去了。太挤了,我还以为我胖了,然后怀疑可能是宿舍其他人错放我这,就随手拍照问他们,再后来……觉得那图挺滑稽的就随手发给你。”
保鲜膜裹牛蛙确实挺滑稽,徐方亭一时无法辨识他是真心话还是狡辩。
谈韵之递过手中纸袋:“衣服给你买了新的。”
徐方亭没有接,好像接了等于承认自己从头到尾误解他,“我夸你穿粉色好看,你给我来了一句‘我不穿也好看’?”
谈韵之眼神头一次闪烁,把纸袋搁到背包旁边,声音低沉一度:“那句是我嘴瓢了,撤不回……sorry……”
他的英文发音越是纯正,态度越显避重就轻,缺乏用母语道歉的文化氛围和诚意。
徐方亭冷笑一声:“那晚睡觉摸我的手,你该不会告诉我你睡着了吧?”
沉默的停顿便是他的回答。
“你不在谈嘉秧压根不肯睡觉,你早上六点半走,晚上十点回,我就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没闭过眼。我以为那是谈嘉秧的手!”
那晚乌漆墨黑,徐方亭很难找到其他疑点。
谈韵之喉结滚了下,略为正经道:“你放心吧,我对你完全没有其他想法。”
徐方亭没料到最后的声明杀伤力最大,结合两人的处境,一个是乡下保姆,一个是城里东家,这句话好像在说:我完全看不上你。
徐方亭这一年忙得像头牛,却拿不出任何实绩证明能力,银行卡数字保持动态平衡,还没她每天走的步数多,她似乎只能通过别人的评价,来确认自己的价值。
谈韵之觉得她配不上他,她好像贬值了。
去年大家都是能力相当的高中毕业生,只是家境悬殊而已;今年她依然滞留在过去的角色,一个永远的高中毕业生,他已大步往前,变成前途无量的大学生。
时间把他们之间的差距裂成鸿沟。
明明他对她有其他想法才危险,如今没有想法,竟然也叫她难以承受。
“那再好不过……”
徐方亭生硬丢下几个字,回到卧室,拎起附近商城开业时送的帆布袋,装上卡包和纸巾,埋头默然往外走。
谈韵之一直呆在玄关,一手搭着柜子边缘,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过来时,他下意识问:“你要去哪里?”
徐方亭回头轻蔑一笑:“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