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楚熹重视楚楚的教育问题, 也不能在老爹享受天伦之乐的节骨眼上跑过去扫兴,只得含羞带愧的拽着薛进原路返回。
可薛进心里明白,这件事还没完, 楚楚从老爹那回来免不得要受一通教训, 因此夜深人静时, 他禁不住劝说楚熹:“我觉得你对楚楚太严苛了,她还不到五岁, 再乖巧懂事也是个小孩子,一些无心之举,若有不妥,你让她改就是了, 何必每次都闹得她眼泪汪汪。”
“就你会装好人,我只是想让她知道错在哪, 为什么要改,单单随口说一句不可以这样做,她能明白吗?”
“我几时装好人了?”
“上次她剩了半碗饭,我说她, 难道你没护着?”
“小孩子的胃口能有多大, 她吃不下就是吃不下,剩两口而已,我替她吃了能怎样?”
一提起这事楚熹就火大, 当即掀开被子折身坐起:“薛添丁, 我发现你真是双标,跟旁人吃饭要么分席,要么用公筷, 染上一点点唾沫星子你都嫌恶心, 到你女儿的剩饭剩菜你就不嫌了?”
薛进也跟着坐起身:“那是我女儿, 我有什么可嫌的?”
“哼,你能替她吃一辈子剩饭不成?”
“吃一辈子就吃一辈子。”
“你想得倒挺美,楚楚日后成婚了,你还在人家小夫妻俩那捡剩饭吃?”
薛进抿唇,扯过被子又躺下,明摆着不愿接受楚楚会长大的事实。
楚熹弯了弯嘴角,很快又重归正色:“说哪去了,根本不是剩饭的事,我也没有非逼着她吃下去,我就是想让她明白半碗米饭来之不易。”
“同理,她无心之举犯了错,你还怕我责备她,让她去找老爹避风头,那丫鬟就没有心疼自己的父母吗?我不指望楚楚这辈子有什么大作为,不过是想让她做个好人,能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分辨是非对错的好人。”
薛进轻轻叹道:“我知道了,往后我不护着她就是。”
楚熹这才挨着薛进躺下,沉默一会说:“今日这事,还真给我警了个醒,不管我再怎么仔细,安阳府的环境摆在这呢,整日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丫鬟嬷嬷前呼后拥的,人人都顺着哄着,楚楚哪里能知道什么人间疾苦,只会觉得自己天生高人一等。”
他薛进的女儿难道不是天生高人一等吗?
这话薛进也就在心里想想,嘴上仍是插科打诨:“山珍海味?我怎么没见过,你们背着我偷吃的?”
“看你这何不食肉糜的样子,和寻常百姓比,你吃的不是山珍海味?连你都这样,何况楚楚。”
“……”
“薛添丁,你是不是想说,人本来就有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之分,既世人皆如此,我这样要求还不到五岁的楚楚,有些太偏执了。”
薛进侧过身,盯着眉眼里含了几分愁容的楚熹。
很多时候,楚熹都不像个当了娘的女人。走路一如既往的喜欢踢石子,讲话依然清脆爽利,笑起来脸庞是圆润的,白里透红,浮着一层细腻的光晕,胸比从前鼓,又并非成熟的丰腴,相较二八年华的少女,她看上去似乎更活泼,更有娇俏,更有那股敢想敢做的冒险精神。
没什么事值得她畏惧与担忧,仿佛天塌下来,她也能一只手撑住。
唯独涉及楚楚,她的小心谨慎简直可以用惊弓之鸟来形容,偶尔,薛进会觉得没必要。
“对比同龄的孩子,楚楚已经足够乖巧。”薛进握住楚熹的手,低声道:“楚楚毕竟还小,有些道理,等她长大再教她也不迟。”
“你以为我想让 楚楚活的这么拘束吗,如果她生在寻常人家,这辈子能衣食无忧,健康幸福,那就很好了。”楚熹顿了顿,苦笑一声道:“可她是我们的女儿,又那么聪明。”
不论封建制度下的古代,还是拥有高度文明的现代,人都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楚楚自打来到这世上,就被称作金娃娃,放眼辉瑜十二州,找不到另一个比她更尊贵的小姑娘。
李琼李善肩负血海深仇,苦心经营二十余载,这才攒下十万兵马;薛进年少入关,忍辱负重,几经生死,这才割据江南四州;楚光显也曾深陷困顿,独闯帝都,为民请命,这才有如今富可敌国的安阳城。
旁人苦心积虑得到的一切,楚楚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尽数掌握。
她还小,还不懂财富和权势意味着什么,可终有一日,她会明白,她的一句话,一个决定,甚至不经意间皱皱眉头,都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
这一点楚熹深有体会。
自乱世以来,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背后都牵扯到无数百姓的命运,倘若当日她没有召集常州子弟兵赶赴常德,那江南四州势必会沦为人间炼狱。
仅仅是一个她尚且如此,何况楚楚。
楚熹真的不奢求楚楚能有什么大作为,只愿自己的女儿是个好人,能分辨是非对错的好人。
虽然楚熹并未把心里的烦恼掰开揉碎了摆在薛进面前,但薛进可以从那句“我们的女儿,又那么聪明”里摸索出她紧张的根源。
“不然,这样好了。”薛进一边掐算着日子,一边慢悠悠道:“等议和的事办妥,我们带楚楚四处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走走多看看,总归是没错的。”
楚熹像是一早就等他这么说,忙跪起身,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很高兴地看着他:“行啊,正好我过些日子要去各州乡里转一圈。”
薛进有点想问楚熹去乡里做什么,但他知道,这一聊起来很容易打开楚熹的话匣子,八成两三个时辰都说不完。
有些话明早再说也是一样的,可有些事非得趁着夜色不可。
薛进像晃楚楚的小手那般,轻轻晃了晃楚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