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吃一边说呗。”
楚熹眼巴巴地看着那个果子。
薛进心知自己说完,她就没心情吃了。
“方才我……我收到了大哥来信,信上说,前些日子皇帝要在兖州建行宫,二哥被府衙强征去做苦役,得了热病,恐怕时日无多,让我回兖州……见他最后一面。”
薛进曾说过,他父母早亡,是家中两位兄长紧衣缩食将他养大,还供他读了一点书,兄长对他而言无异于父亲。
他每一句拙劣的谎言,楚熹都深信不疑。
少女双目睁大,眼角泛出一抹红意,是在为他伤心,是在为他难过,可仍然做出一副要帮他撑起一片天的模样:“那,那……你也别太着急,热病未必就,就治不好,信从兖州送到安阳也要好几日的功夫,我的意思是,保不齐你二哥病已经好了,左右你有些日子没回家看看了,回去一趟也好,我这就让人帮你准备一匹快马,还有盘缠……要不,你这次回去,就干脆把你哥哥嫂嫂他们都带到安阳来吧,我老爹说,兖州那地方早晚是要打起来的,还是安阳太平。”
安阳的确太平,不太平怎么会养出这般纯真无邪的人。
薛进喉咙忽然有些紧,眼睛也酸胀。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一会说:“楚熹,安阳不会太平很久的。”
“不。”楚熹信誓旦旦地反驳他:“我明白你想说什么,老爹都跟我说过了,可这世道不管怎么乱,人总是要穿衣吃饭的,老爹愿意拿钱买太平,我们安阳城最不缺的就是钱,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安阳还是老爹做主呀,你只管放心把你兄嫂都接来就是。”
见薛进沉默不语,楚熹又道:“你那小院肯定是住不下的,我就在府衙附近帮你找一所大院子,你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岂不是很好。”
老爹不切实际的安抚,楚熹也深信不疑。
薛进看得出,楚熹在逃避,她要永远做安阳城里无忧无虑的三小姐。
“拿钱买太平,你可想过,要向谁买太平,朝廷,沂都,还是西北,这世道一乱,人命便犹如草芥,人家要夺取你的钱财,根本无需向你伸手,兵临城下,金戈铁马,那时就容不得你做主。”
“……凡事有老爹呢,这不是你我该操心的。”
薛进眼中渐渐升起些许冰冷的讥诮。
不是对楚熹,而是对那个曾经几度幻想着娶楚熹的自己。
乱世之中,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个如此软弱无能,贪图安逸的女子,如何能做他薛进的妻子,如何能替她守好后方。
连那样赤忱说爱他的楚熹,都不愿意做出抉择,本就谨慎的楚光显更无可指望。
薛进彻底失望:“我这次离开,就不打算再回安阳了。”
“为什么……”楚熹的声音细细的,小小的,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会这样说,不意外,也不明白:“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呢,辉瑜十二州这么大,就算打仗,也未必能打到我们这。”
薛进同样不明白楚熹,她为什么坚信这场争斗与她无关,与安阳无关。
薛进当然不会明白,一个在祖国母亲怀抱里安稳生活二十几年的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安全感,以为永远会有强大的后盾为她遮风挡雨。
可她自己也说,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只有老爹。
看着楚熹小鹌鹑一样的低着头,薛进心不由软了几分,又冒出一丝不该有的希冀,他柔声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楚熹猛地抬起头,小黄麂似的乌黑眼珠牢牢盯着他,像是打量着,审视着眼前的人是否值得信任,仿佛他露出一星半点猎人鹰犬般的尖锐棱角,她就会举步逃入深山,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进尽可能让自己的神情平和:“只要你愿意跟我走,眼下一时或许艰难,但我发誓,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安享太平,还过你如今过的日子,永远不变了。”
楚熹固然是舍不得薛进的,她自觉真心爱薛进,愿意和薛进共度一生。
可离开安阳,离开老爹,跟薛进居无定所的流浪,一头扎进那兵荒马乱里,楚熹不敢。
她没有薛进那么大志气,也没有破釜沉中的勇气。
她只是想,在老爹的羽翼下,轻松地活着。
“我舍不得老爹……”
“我们以后还会回安阳的!一年,用不上一年,我一定带你回安阳。”
薛进知道自己失态了,不过他很快为这刹那间的失态找到了一个恰当的理由。
他若把楚熹带走,安阳就不是一步废弃,待他拿下了西丘,西北军入关,大局已定,楚光显再怎么不情愿,看在楚熹的份上,也会向西北投诚。
在薛进满怀期待的眼神下,楚熹终于开口:“那……我在安阳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