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如今这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只要能还清,做什么都愿意。想必也是愿意的吧。”
霎时间。
宗洛只觉得自己脑海中那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
下一秒,他飞身下马,一脚踹在了虞北洲身上。
红衣白裘的将领被这一脚踢得后退两步,先前涌起的血又逼近喉间。
这还没完。
紧接着,便是当面而来的一拳。
拳头结结实实打在虞北洲的下颚,带着十成十的力道,甚至能听见骨裂声,直接一拳把人揍趴在雪地里。
飒的一声,以他们直径为圆的雪尽数被掀起。
“隆隆隆——”
静寂的雪原被他们惊扰,远处山顶堆积的雪轰隆隆滚下,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雪崩。
天地广袤,四周静寂无人。
两人就这样在席地幕天,没过小腿的雪地中撕咬扭打,如同两头最原始的野兽。
红衣和白衣纠缠在一起,从衣襟到衣摆上落满纷纷扬扬的雪。
雪有多冷,另一个人的温度就有多热。
滚烫地灼烧着,就像这横贯在身上剪不断还不清,偿不尽的命数。
宗洛每挥起一拳,那些松软的雪花就会飞起,落在他们的眉骨鬓角。
原先的挣扎苦痛,仿佛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拳拳带风。
虞北洲没有还手。
疼痛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特别是由这个人亲手给予的疼痛,如同蜜糖般充满甜腻,让他一颗心落回原地。
更何况,这样愤怒的宗洛才终于鲜活起来,散去先前不坠尘泥的清冷,从九天之上走下,落入满是污浊的人间。
仙人断情绝欲,情绪却因他而起。
等闷头打了一通,宗洛才终于一脚踩在对方身上,起身欲走。
“师兄可是考虑清楚了?”
虞北洲仰躺在雪地里,猎猎红衣被雪掩没,披风毛裘尽数被融化的雪打湿,滴滴答答黏作一团,身后墨发蜿蜒披散,在一片纯白的背景色里极具冲击。
但他还在笑,笑容愈发愉悦。
一如抵在白衣皇子膝上,那团鼓起到极致的灼热触感。
“若是师兄考虑清楚了,在这雪地里席地幕天倒也不是不能来一回......呃!”
宗洛给了虞北洲一拳,冷冷地道:“虞北洲,你真不是个东西。”
后者侧过脸去,嘴角蜿蜒着淌下触目惊心的血迹,嘴角越发上扬。
面对他时,宗洛一向话不多。今日却连名带姓叫了他至少五次,每一次都这么好听。
他着迷地欣赏着白衣皇子此刻面容染上的怒意,昳丽的脸庞如同话本里食人精气的艳鬼:“明明是师兄自己要我放过,师弟提了意见,师兄又不愿了,这可当真没道理。”
宗洛没有搭理他。
他沉默地直视着那双狭长好看的凤眼,直视着黝黑到仿佛可以吸进光的瞳孔,一字一句认真地道:“虞北洲,我不欠你什么。”
若是执意身份,他不仅还,也愿意主动将这段过往大白于天下。
甚至这条命,在说清楚一切以后,宗洛也愿意舍弃。
但是他没有错。
或许原书那位三皇子知情,所以原书的虞北洲才会在出师试探过后痛下杀手。可穿书过来的宗洛什么也不知道。他压根就不知情。
“七岁以前那个三皇子根本就不是我。”
这原本是宗洛要带到坟墓里的秘密。
只是他真的太累太累,即使发泄般打了一架,也像空荡荡地兜着风,套着一层无用的皮囊,行尸走肉般游走于尘世。
早已没有所谓了。
他扯了扯嘴角,“这个答案你满意吗?虞北洲。”
说完,宗洛终于厌倦般起身,召来了不远处的照夜白。
白马顺从地迈开步伐,从始至终没有多看躺在雪地里的人一眼。
照夜白朝前跑去。
看着周围包裹而来的千山暮雪,宗洛眉眼布满迷茫。
这天地浩大,一介孤苦伶仃的穿书游魂,又能去哪?
穷极两辈子,竟然没有一个真正足以称为“家”的容身之所。
他根本就没有家。
就在即将驶离雪原的时候,白衣皇子鬼使神差的回头。
远远地,雪原上立着一个凝固的红点,朝着他的方向。
天幕之下,仿佛只剩孑然一身的两个人。
在他和红点的中央,天空下起雪,山脉绵延不到尽头。
这是最后一次了,宗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