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朕没生气
一场忽如其来的夜雨停歇,并未影响这座千年古都什麽,只是夜空好似更澄澈了几分,街道也多了几分湿意。
踏踏行人踩过街道积水,混着泥泞的脏水飞溅,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前,人影错落,清佗人坐在三楼露台,素手轻触琴弦,歌喉婉转。
「月下花前谁共语,孤灯影里自沉吟~」
曾冷月被洛朝烟查封,但红尘客却少不了,他们深夜无聊,大都来了此地。
凝香阁,算是京师仅次于曾冷月之下的几处青楼之一,内里姑娘长相自是标致,但依旧有许多人站在楼前,暗暗叹息。
凝香阁是不错,但和曾冷月相比,委实是『俗」了点这儿是花银子就能收获快乐的地方,但没有能说知心话的人。
曾冷月不同,虽然很多时候在那儿花了大把银子连摸摸小手都做不到,可心底有什麽事都能说对于男人而言,有个知心人,很多时候可比共度春宵来得重要。
凝香阁的姑娘是不懂这些,只是奇怪这些从曾冷月过来的客人怎麽花了钱还不上,只知道喝酒聊天,时不时叹口气说自己婆娘怎麽怎麽凶悍,自己在外赚钱多麽多麽辛苦。
拜托,我们这里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往日有些出手阔气,但能力不行只知扣扣摸摸的大掌柜最起码还会过过手瘾与嘴瘾,但这来自曾冷月的客人怎麽只知说话啊?
莫名其妙。
但她们也乐得如此,反正能赚钱就行,一直横在头顶的曾冷月因为得罪天子,明显完了,俗话说『一鲸落方物生』,各行各业都是如此,即便是下九流的青楼也不例外。
曾冷月一倒,客源四散,她们赚的银子也能更多些,
念及此处,她们顿时更为卖力,许多歌姬唱的嗓子都哑了依旧抱着琵琶古琴工作。
而在凝香阁一间相房内,便有儿位唱歌起舞的风尘女子水袖舒展,倚歌而舞,姿态曼妙,偶尔侧眼用馀光瞄着坐在小案前的白袍男子。
男子单手扶膝闲散坐着,另一只手端着酒杯,身上衣袍半解,露出裹着白布的精壮上身,些许血迹自白布渗出,明显刚包扎好不久。
他一眼看去约莫三四十岁,并未蓄须,有些不修边幅,身上又有伤,乍一看有些江湖浪子的味道,但细细打量,细皮嫩肉的又好似世家出身。
一柄五尺苗刀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平放在男子身侧。
这客人倒也古怪,自从来了凝香阁,虽点了不少姑娘,但正事半点没办,只知默默喝酒赏曲,估摸是因为受伤没了力气。
瞧那刀,明显是江湖人,窑姐们也不敢多问,唯恐男人一个不喜便为她们招致杀身之祸。
踏踏踏相房外传来轻快脚步声,后听「咔』一声,有位身看彩衣的女子推门而入舞姬们动作一顿,看了男子一眼便朝那彩衣女子俯身行礼。
「下去吧。」彩衣女子淡淡挥手,舞姬们不敢多言,依次离去。
彩衣女子名为锦瑟,乃凝香阁的花魁。
白袍男子警向锦瑟,神情未变,抬掌轻挥,放在小案上的一壶酒便凌空飞旋,朝锦瑟掷去,气劲不俗。
锦瑟抬手接过,轻松写意,淡淡笑了声,「佟堂主这江湖第一采花贼,来了我们凝香阁却不办事怎麽,付了银子反倒没劲儿,还得强迫才够味儿?」
佟从道对于锦瑟看出他的身份并不意外,摇着酒杯淡淡道:
「武功到了本座这境界,早便对这种事没了兴趣,本我堂是随心而为,只是情欲乃人之常情,才显得我们一宗尽是喜好云雨之徒罢了—什麽采补双修,不过本宗的一部分,岂可以偏概全?」
佟从道又不是第一次来京师,有相识之人并不奇怪。
「江湖成见就是如此,谁让采花贼绝大多数都是你们本我堂出来的。」锦瑟觉得好笑,抬手自小案侧边取来拜垫凳放在臀儿下,跪坐在佟从道面前,为自己倒了杯酒,笑问:
「佟堂主总不至于还想为本我堂在江湖正名?」
「有什麽可正的,人生在世能有几个江湖第一?第一采花贼,也是第一,本座挺满意。」佟从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警向锦瑟,问:
「此前曾冷月的方向似乎有动静,是谁在争斗?」
「归元入京后,想去曾冷月喝花酒,结果被未明侯当场逮住。」锦瑟又觉好笑,衣袖掩面轻笑不止,笑道:
「未明侯啊未明侯,真是奴家梦中人,若不是他,圣上也不会迁怒曾冷月,
这下清焰那妖女没了活计,瞧她还能怎麽张扬。」
锦瑟这话明显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味十足。
所谓同行是仇家,京师多少青楼花魁都眼红清焰地位。
圈外人只觉清焰容貌绝世气质似仙,等真正干这行,方知自己与她相比简直是一粒见青天追不上,赶不得,自卑之后也便只余浓郁的嫉妒。
闻听此言,佟从道眼底浮现几分错,眉梢紧,「归元怎麽会被赵无眠抓住?」
锦瑟撇撇嘴,抿了口酒,「还能为什麽?未明侯被清焰那妖女迷了心智呗,
即便曾冷月被朝廷查封,他也要去清焰那儿住,结果恰好与归元碰上了。」
这话纯粹是她随口说的,一点情报来源都没有。
佟从道微微摇头,暗道女人如此善妒,若为情欲随便玩玩也就罢了,怎麽会有人真想与她们成亲共渡此生啊?那不是傻吗?一个人行走江湖潇洒快意不好吗?
佟从道扫去杂念,转而问:「归元被抓去了哪儿?」
「这奴家怎会知道?佟堂主难道没有自己的情报网?」锦瑟百无聊赖撑着侧脸,「佟堂主此次入京,不知可对奴家交代一二,方便合作,给我们凝香阁点油水捞捞。」
凝香阁是青楼,但不可能只是青楼,便如曾冷月背后的东家是太玄宫凡是在能京师这种地方做出成就的势力,要麽背靠朝廷,要麽背靠江湖。
凝香阁,背后是三宗六派之一的翡翠宫,赵无眠曾看过的《江湖豪雄榜》
《景正绝色榜》便是出于此派。
翡翠宫势力主要在东海一带,宫主为人神秘,外出基本不以真面目示人,江湖都说他是怕自己真面目暴露后人见人揍。
这还要从《景正绝色榜》提起,此榜绝色是一方面,武功地位也是一方面,
二者缺一不可,否则上榜一个单有容貌而无身份背景武功的路人,恐怕隔天就得被本我堂的采了,江湖也不会服。
位居榜首者,正是萧远暮,所谓『远山如黛暮云轻,秋水含烟映月明」,说的就是她。
太后,苍花娘娘,孟婆,慕璃儿,观云舒,苏青绮等也在其列,但容貌身份到了她们这个地位,怎麽可能准许自己被一个莫名其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评头论足做出排名?
萧远暮还在临安一带闯江湖时,得知自己上榜就直接放狠话,这所谓的翡翠宫宫主敢在她面前露面就死。
苍花娘娘,孟婆也都说过类似的话。
拜此所赐,翡翠宫宫主在江湖很是低调,经常好几年过去也不敢放个屁,可生意倒是越做越红火,自顾自排榜单,虽然会得罪人,但不得不说江湖人其实都希望有个江湖排名作为酒桌谈资。
翡翠宫作为三宗六派之一,眼界与权威都在,这片市场率先被他们占下,自然也就成了此业龙头。
因此翡翠宫比起江湖宗门,反倒更像个玩花边新闻的中立势力-所以自然不是没和幻真阁合作过。
朝廷的钱,正派的钱,邪派的钱,翡翠宫来者不拒,都赚。
佟从道淡淡一笑,「赵无眠定然与萧远暮关系不浅,堂堂反贼摇身一变成了女帝近臣,朝廷王侯你们翡翠宫可敢借着龙泉一役的风头,对此事大书特书?」
锦瑟脸色微变,低头沉吟片刻后,才低声道:
「未明侯风头正盛,此刻好似迎雨化龙之刻,无论是谁敢挡在他面前都不会有好下场,鬼魁刘约之,武功山归元归守师兄弟,太子洛述之,刀魁羊舌丛云,
前五岳丁景澄,便是前车之鉴。」
「不敢?」佟从道眉梢轻挑,「你们连萧远暮都敢得罪,倒是不敢得罪赵无眠?」
锦瑟苦笑,「奴家只是一小小花魁,安敢做主—这事儿还是得请示宫主才行。」
「那你就请示吧,趁早给本座答覆。」佟从道喝完最后一口酒,提起放在身侧的苗刀,长身而起,合上衣袍遮挡伤势。
锦瑟坐在小案前,望着佟从道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问:
「李京楠,愁满江被擒,宁中夏更是被当场斩首,首级悬挂杀威台上风吹日晒·这些都是未明侯所为,你等与他究竟何等仇怨,牺牲这麽多也要与他为敌?」
佟从道站在门前,脚步一顿,回首疑惑看了锦瑟一眼,「我辈幻真阁中人,
所求便是『随心』二字,如今被赵无眠打得这麽惨,心头都着一口气,此刻焉有向赵无眠纳刀跪拜,摇尾乞怜的道理?」
「认怂,不也是「随心」?」
佟从道冷冷一笑,「就是因为这种想法,所以你才不配沟通天地之桥。」
话音落下,佟从道推门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锦瑟被骂了一通,脸色难看,却不敢发作。
一个青楼花魁,一个武魁高手,身份差距太大,若不是锦瑟还有层翡翠宫弟子的身份,她压根都不配与佟从道说话,只得起身安排传信的事。
不过东海距离京师千里之遥,一来一回可不知得过去多少天可别信还没传到,佟从道就先死在京师。
等办完这些公事,锦瑟一个人站在高台,眺望着曾冷月的方向,又想起了清焰。
她搞不懂这女人哪来的魅力,与未明侯一夜情缘也就罢了,事后天子震怒查封曾冷月,按理说未明侯接下来是该老老实实安分几天,但怎麽还敢在这种敏感时局跑曾冷月去?
这不是摸老虎屁股吗?不知天子正在气头上?
不过以未明侯与天子的关系,天子再如何生气,肯定也不会怎样罚他,顶多便是迁怒曾冷月·.此刻查封便是摆在眼前的例子。
琢磨间,她忽的眼前一亮,想了个将清焰彻底按死的好主意,抬手叫来侍人,
「去,叫人写几篇未明侯与清焰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的故事—连夜写,
明早我就在要京师各处的说书先生口中听到这些。,
「啊?」侍人满脸茫然,「清焰与未明侯?这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就有了眼缘,才有那一夜情缘的吗?」
锦瑟恨铁不成钢道:「蠢货,不会编啊?清焰那女人说什麽你都信?你到底是凝香阁的还是曾冷月的?」
「编?」侍人满脸犹豫,「京中谁人不知天子与未明侯关系密切?若是让天子知道京师到处都在传未明侯与别家女子的情缘故事,那天子怕是又要震怒——」
「怒就怒呗。」锦瑟冷冷一笑,「最好怒到直接叫禁卫绑了清焰带去大内,
砍成人棍。」
侍人缩了缩脖子,顿时对锦瑟的想法了然,暗道果真最毒妇人心啊,人家清焰压根都没见过你,你就如此落井下石「还不快去?」
「是。」侍人不敢逆,连忙告退。
「且慢。」
侍人回首。
锦瑟笑道:「写的生动些,甜腻些,最好让人一听就觉得未明侯与清焰乃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侍人眨眨眼睛,「是——」
?
黔黑夜色渐渐被一抹初晨霞光取代,整片夜幕一分为二,一半黑,一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