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节外生枝

孙主任没想到罗浩回答的如此坚定，一丝迟疑都没有，她一下子愣住。

在她的社会经验里，甩锅才是常态，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真的敢直接负责任反而不正常。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罗浩已经推着床旁b超机去了病房。

本来妇产科并没有床旁b超，因为最近有卵巢囊肿患者住院，所以林语鸣和b超室协调，借了一台机器，方便罗浩随时随地用。

太过分了！

孙主任终于反应过来，她感觉自己被无视，受到了侮辱，牙咬的咯吱咯吱响。

她脸色极度难看，拿起手机拨通了林语鸣的电话。

「林处长，我这有个患者突发抽搐，是无名原因抽搐，情况危急！我想转icu进一步治疗。可是罗浩非要给患者做个b超，延误治疗时间，还说代表医务处做的决定。」

孙主任像是连珠炮一样开始告状，用词狠戾。

「耽误了患者救治，谁负责任！」

「患者要是一个误吸，出现生命危险，他罗浩能负责任麽！」

「你们派的什麽工作组，就是这麽入驻我们妇产科的麽！到底是来捣乱的还是来管理的！要是看不惯我，你直接把我诫勉得了！」

孙主任的质问一句接着一句，每一句都更加高亢，声音更加尖锐。

她像是女高音一样在咏唱着。

医生办公室的玻璃杯开始共鸣，差一点点就要「啪」的一下炸开。

「乱弹琴！」

电话那面，林语鸣黑着脸先安慰孙主任，告诉她自己马上就到，随后挂断电话直奔妇产科。

小螺号真是瞎胡闹，代表医务处负责任这种话怎麽能随便说！

医院里甩锅才是常态，负责任的话很少有人说，你没事儿逞什麽英雄！

别说是矿总这个级别的医院，帝都的保健组又如何？还不是经常大家坐下来一起会诊，有责任一起担着麽。

这叫集体决策！集体决策！！

罗浩还是太年轻，也可能是最近比较顺利，做了几件让人瞠目的事情，小屁孩翘尾巴了。

林语鸣几乎跑起来，来到妇产科。

还没进病区大门，林语鸣看见几个熟悉但却不应该出现在妇产科的身影。

腺体科的宋主任和他手下的责任主治医，宋主任来妇产科干什麽？

不是私事，因为林语鸣看见宋主任身边跟着两个手下小医生。

会诊？

转念之间林语鸣想到罗浩做b超的事儿。

但林语鸣在短时间内根本想不懂发生了什麽。

他缓了缓脚步，喘了口气，来到病房门口。

「很明显的甲状旁腺肿瘤，考虑是甲状旁腺亢进。现在已经出现高钙危象，建议给水化，降血钙。」

「宋主任，真的是甲状旁腺肿瘤？！」孙主任疑惑问道。

「B超上的影像很明显，而且刚听伱说的症状也是。我看你们已经和孕妇的家里交代，要引产，不过引产前我建议要先把甲状旁腺肿瘤切掉。」

「那现在转你们那去吧，这类患者我们没有治疗的经验。」孙主任小声建议。

「害，这种内科病转我们那干什麽，你们把状态调整好再转。我们做个手术，然后转回来你们做引产就行。」

腺体科宋主任老奸巨猾，绝对不肯接手麻烦。

而且自己虽然说得严重，但患者的病情说穿了只是高钙危象而已，水化丶降血钙治疗就行。

妇产科真心拿不起来，宋主任虽然没说伤感情的话，但眼神里已经带了少许的鄙夷。

他说完后忽然看见林语鸣走过来。

「林处，您怎麽来了？！」宋主任弯着腰，换了一个态度笑着说道。

转念之间宋主任大约猜到了一点，马上说道，「做b超的医生是医务处驻妇产科工作组的罗浩吧，这水平，真特麽的厉害！」

孙主任满脸通红，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甲状旁腺的病不太常见，也就我们腺体科和内分泌科有点了解。小罗医生竟然在第一时间给患者做b超，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什麽英雄少年的，别瞎说。患者怎麽样？」林语鸣摆了摆手。

话是这麽说，但林语鸣嘴角的笑容却隐藏不住。

「患者没问题，妇产科给水化丶降血钙就行。」宋主任很轻松的说道，「不过我刚说的可不是玩笑话。真要是碰倒不懂的，先找全院会诊，等内分泌的老崔过来，诊断明确至少是仨小时以后的事儿了。」

「别说小罗医生这麽年轻，换咱医院95%……不，99%的医生丶主任，都不可能第一时间判定是甲状旁腺的问题。」

「厉害，我这可是真心话。小罗医生厉害，林处长知人善任，更厉害！！」

宋主任矮胖矮胖的，他一脸认真说着谄媚的话。

这些话在他嘴里吐出来，竟然没有一丝违和的表情，仿佛……都是真心话。

虽然知道宋主任是在拍马屁，但林语鸣依旧很开心。

最近腺体科群体院内感染的事儿，自己帮他兜一下好了。

「林处长，小罗医生总不会在医务处一辈子吧，要不来我腺体科怎麽样。话说啊，我们腺乳手术需要一个b超大牛，小罗刚好适合。」宋主任半真半假的说道。

「嗯？」林语鸣沉思。

腺体科，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小罗这水平，顶多三年就是副主任，那时候我也该退了。到时候自己做b超，确诊后自己手术，根本不用去求b超室的老李。」

「先看患者，看看患者的情况。」林语鸣笑呵呵说道。

孙主任一张脸变成猪肝色，嗓子发甜，把吐出来的老血又咽了回去。

小人！

卑鄙！！

无耻！！！

林语鸣没这麽多内心戏，他走进病房。

「等给700-800ml液体后，速尿40mg静推。」罗浩正在和身边的护士下医嘱。

「罗浩，为什麽给速尿？」林语鸣沉声问道。

「林处长，患者细胞外液容量补足后可使用呋塞米抑制钠和钙的重吸收，促进尿钙排泄，同时防止细胞外液容量补充过多。」

「使用扩容疗法注意监测患者血生化，防止患者出现电解质紊乱。抑制骨吸收的药物包括降钙素丶双膦酸盐等。」

「相关的注意事项我一会和妇产科医生交代，并留在床边看着患者脱离高钙血症状态，您放心。」

罗浩说的简明扼要，虽然并不完整，但最主要的治疗方案在最短的时间内说得很清楚。

林语鸣欣慰的点了点头，见孕妇的生命体徵平稳，抽搐缓解，嘱咐注意吸痰，便转身离开。

「小……罗医生，你说说是怎麽诊断的。」

走廊里，林语鸣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在实习的时候见过类似的症状，老师给的诊断是骨骼饥饿，记得很深。」罗浩回答道。

「……」

「……」

「……」

众人无语。

为什麽医生越老越值钱？

因为老医生见过的患者多，经验丰富。

临床遇到的绝大多数病例和书本上写的不一样，再加上急诊抢救的时候肾上腺素与众多激素分泌，导致医生根本想不起来很多细节。

快速诊断丶快速治疗，很多时候要依靠本能。

就像这次，孙主任的本能……就是甩锅。

一众老医生被罗浩这麽个嘴巴上没长毛的小子用临床经验教训。

虽然罗浩是协和毕业的，说的老师肯定是协和的大牛，但众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实习能看几例患者，扯淡。」孙主任用极小的声音反驳道。

「孙主任，协和有建院以来就诊患者的病历。」罗浩笑吟吟解释道，「比如说当年袁隆平院士就是林巧稚林先生接生的，病历能在电子系统里找到。」

！！！

！！！

这下所有人都没什麽话好说了，心中只有对国内最高医学学府的敬仰与崇拜。

「孕妇确定没事吧。」林语鸣稳了稳心神，不再去想时间长河里留下尽量多的患者的病历，给后来人积累临床经验的这一套铁杵磨针的细功夫。

「应该没事，我会留在这，看着患者的情况，避免意外发生。等患者状态好转后，就可以转去腺体科手术治疗。」

林语鸣对罗浩极其满意，但还是故意板着脸嘱咐罗浩一定要小心谨慎等等。

众人散去，罗浩像小医生一样跟孙主任汇报患者病情，而且交代了接下来要如何治疗并且已经请了内分泌会诊，敲定方案。

孙主任见罗浩做事滴水不漏，患者状态也渐渐平稳，她的心里却百转千回，分外复杂。

回到办公室，孙主任默默的坐在办公桌前，电脑上是dip付费文件。

她看着付费文件一动不动，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屏幕的光照在孙主任的脸上，映出淡淡幽蓝。她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面露狰狞，时而温馨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起，打断了孙主任的沉思。

她拿起手机，愕然发现天色已晚，自己竟然生生神游天外四五个小时。

「喂。」

「大姐，我明天来办理住院手续，要不要一早不吃饭直接采血？」电话里，孙主任的表妹问道。

「……」孙主任犹豫了一下。

「大姐？喂喂喂？信号这麽不好麽？」

「那个，明天先别来住院了。」

「啊？怎麽了？」

「我想了想，你这情况做穿刺是最适合的。」孙主任180°转向，开始疯狂打几个小时之前的自己耳光。

「！！！」

手机里仿佛冒出无数惊叹号和问号。

「但咱矿院水平不行，老专家都走了，剩下的人技术都一般。这样，我给你请省内着名专家。」孙主任只能疯狂找补。

解释了半晌，孙主任的表妹才半信半疑的挂断电话。

孙主任拿着手机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自己这是怎麽了？

可每当她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眼前都是罗浩阳光灿烂的笑脸。

虽然她依旧相信穿刺固化术和腔镜下去顶减压术各有利弊，可医务处的林处长和罗浩正在强推前一个术式。

风口浪尖自己家亲戚做另外一个术式，这就是上眼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深深叹了口气，孙主任也不愿往深处多想下去。

换衣服来到病房，罗浩不在，患者生命体徵平稳，正坐在床上发呆。

孙主任安抚了几句后转身离开。

路过医生办公室的时候，里面传出罗浩爽朗的笑声。

「我在网上买东西，不同网站注册的名字都不一样。在淘宝我就注册罗淘宝，在京东就叫罗京东。以后有骚扰电话打进来，称呼我什麽一目了然。」

「这也行？」

「当然，不过几乎所有网站都泄露个人隐私，我现在很少在网上买东西了。」

孙主任走过去，见罗浩和值班医生丶护士正在吃饭。

「孙主任，您怎麽来了。」罗浩站起身，面带微笑问候道。

「吃吧吃吧。」孙主任道，「小罗，最近你有找医大一刘主任来做手术的准备麽。」

「不知道，我没患者源，都是林处长联系。」罗浩也很无奈。

「你想麽。」孙主任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想。」罗浩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行，那我联系林处，正好我手头有几个患者一直不愿意做腔镜手术，到时候麻烦你了。」

「孙主任，客气。」

孙主任说完又挥了挥手，离开病区。

外面的空气很冷，孙主任精神一震。自己这是怎麽了？鬼打墙麽？

罗浩是医务处派来整顿临床科室的，自己对他这麽客气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