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渡劫
宝书玉帛,霞岚放彩。
在这间布景清雅的茶室中。
与度师谢羽隔案相坐,却是一个面如满月,双目晶莹的童子。
他头戴山河冠,青衣布袍,腰间却是悬着一支小金箭,约莫三寸大小。
箭头作燕翼翱翔态,顶角细小如针,几乎细不可察,而箭杆则是极尽妍巧,通体光华散溢如水,氤氲涂地。
「不是说了吗?只是你乖乖听族里的话,就断不会有性命之忧,放心,本座拿命来保你!」
面对谢羽的怒目相视。
童子眼睛也不眨,只将脖后仰,喝乾了盏中的茶水,抿唇细细品了品余香,数息过后,才笑眯眯言道。
「若我动了手……只怕这东弥州,都是再无有我的容身之地。」
谢羽闻言眸中厉色稍缓,但依是面沉如水:
「而族里预备把我送去哪?西方二州还是北戮州?或是更绝一点,直接把我挪移至天外的某处地陆或界空里!
这样的救命,同流放又有什麽两样,族中是要生生断了我的道途,才肯罢休吗?!」
「北戮州因当年同陆羽生的那一战,倒的确是荒芜了些,地气至今都未被理顺,灵机太杂,还不是修道人的居所,可西方二州可是宝地呵,有什麽不好?至于地陆丶界空,你也莫……」
童子方抖擞精神,来了些兴致,欲一一言说个分明。
但眼见谢羽的目光愈发凶戾不善。
似乎只要他再罗嗦一句。
这人便会随时抽剑出来,斗个生死。
童子怅然一叹,摇摇头道:
「好了,不逗伱了,谢龚的年岁大了,老眼昏花,人也变得不慎识时务,惹得他手下人怨声载道,族主有命,若你能够杀了陈珩,就将谢龚的职司移交于你。
似是这般的厚爱,你可还喜欢吗?」
「将谢龚的职司予我?」
谢羽闻言先是一惊,面上不由自主泛出喜色来。
旋即又似想起了什麽来,心头猛得一凛。
「看来族中最近斗得很是厉害呵,我不在长右的这段时日,都不知是错过了多少精彩大戏,居然连谢龚族叔都栽了,有趣!有趣!」
半晌后。
他冷嘲一声。
童子不以为意挥手,叹道:「族主英明神武,勇而敢为,身有天尊遗风!些许宵小鼠辈罢了,不晓天时,又不明时务,能够掀得起多大风浪来?只稍一挫,便纷纷望风而降了。
若非族主顾念血脉亲情,这些人就是被流放到天外去当蛮荒野人了,也丝毫不为过,要我说,族主圣德,实在仁慈!」
「人都不在此处,你这般卖力的吹捧奉承,又究竟能说与谁听?还不是只有我在听……」
谢羽暗自腹诽。
但也只得违心附和。
上下嘴皮子略略一碰,便也开始恭维起来。
「不过,族中究竟是欲将我放至何处藏匿?杀一个陈珩不过易事而已,翻掌即可,可若杀了他,定是会惹来大麻烦的。」
强忍住那一股莫名的憋闷之感,谢羽最后还不忘相询大事,又提了一遍:
「族中究竟是什麽打算?杀了陈珩后,欲如何安置我?」
「打算?」
童子嘿然笑了一声,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直至谢羽愈发心焦之际,才慢慢悠悠开口:
「你哪处都不必去。」
「什麽?」
「杀了陈珩后,你就老老实实在长右躲一阵,呆上几年,好生参习元神大道,等风头过去了,再改头换面一番,来替族主做事罢!」
童子拍手笑道。
「你疯了?杀了陈珩之后族里竟还要我留在东弥州?」
不管上天入地,君尧都会把我揪出来杀了的!忘了在陈义和陈养素死后,君尧是怎麽杀人的了吗?!」
谢羽闻言大骇,额角隐现汗渍,羽衣下的身躯微微一哆嗦。
……
他是不愿去西方二州和北戮州。
前者可谓是诸道云集,混乱不堪。
魔孽丶外道丶武夫丶神类丶妖种丶天人丶僧众和人道的文士困守一隅,多年来争夺不休,仅凭一个旁门第一的雷霆府和堂庭司马氏,可绝难将这局面压制下来。
因而这西方二州,哪怕是对金丹真人而言,也是一片颇为不善的险地。
至于北戮州。
当初陆羽生掀起的那场「中琅浩劫」,非仅是令中琅州脱离了胥都天,从昔日十州四海变作了今天的九州四海景象,还累得北戮州被打得崩碎,不复全体。
即便后来是被北极苑的北极老仙施以大法力,重聚了陆洲的形体。
但那道杀剑留下的创痕,仍是让北戮州死气压过生气,阳清不得出。
至少现今。
还不可作为是修道人安置宝体的上等居所……
而那些在天宇之下,宇宙虚空中所谓的地陆丶界空之流,就更不必多言了。
谢羽在胥都天这座大天中修道,生长与斯,对于寻常天宇之流,都是不甚放眼目中,至于地陆,则又更不堪了些……
但他不愿去西方二州和北戮,亦不愿将身远遁,去天外的地陆丶界空栖居。
原因不过是这些地域皆不是适宜仙道人士服气修行的清净道场。
他已是金丹修为,若想要再进一步,成就元神,一个「地」字,却是断然缺不得!
但据童子的所说,让他留在东弥州,不做走动,这固然是少了奔波之苦,
可那等施为。
就无异于是在闭目等死!
陈养义和陈素死后,君尧是如何发作,如何用玉宸来做施压,那些世族又是如何割肉流血,争先向外推出棋子的……
当时作为观者的谢羽可是记忆犹新,忘却不得!
就连几个权位深重,连他见了都要躬身行礼的主使老人,也被毫不留情揪出,一剑下来,便是人头落地!
只是碍于家声和颜面,才传出个寿尽羽化或突遭外劫的名头,草草掩饰了死讯,不至于外人所讥。
那一幕偶然回想起来,叫谢羽都不禁是心有馀悸,眉头狂跳。
为宗族计,为形势逼……
他谢羽的确是能舍了玉宸派的一切,不顾性命,行险一搏,将陈珩这个祸患扼死在掌指之间,为宗族灭去一个后患大敌。
但若是像童子所言,在杀完陈珩之后还留在东弥州。
那无疑是将项上人头,洗净了送至玉宸派面前。
这一点。
是谢羽决计无法忍受的!
纵是死,他已应死得轰轰烈烈些,不是像豚犬一般,无所作为的被宰杀!
……
「玉宸道子要死了,他再也提不起剑,杀不了人了。」
这时。
童子摇头。
惊骇中的谢羽陡然一怔,心中高炽的怒焰微微一滞,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什麽?」
数息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