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偒的亲信宦官霍仙鸣,则站在李琦身边,手里拿着诏书,开始宣读。
霍仙鸣字正腔圆,一板一眼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着。
大殿内的中枢官员,虽然很大一部分是方清的亲信,但也有很多是通过近年来的科举考试提拔上来的。
他们并不知道李偒已经在昨夜的变乱中被软禁的事情。
诏书的内容很炸裂:李偒自感身体日渐沉疴,无法理政。再加上诸子年幼,主少国疑,不适合继承皇位。故而将皇位传给皇叔李琦。他愿意自降为「让国公」,其子嗣将来只会继承让国公的爵位,与皇位再无干系。
接着,霍仙鸣又拿出一份圣旨,也就是退位诏书里面提到的「罪己诏」,开始宣读起来。
反正也都是些陈词滥调。
什麽黄河发大水是我这个天子的过错,什麽洛阳到处是灾民也是我这个天子的过错,什麽隔壁老王家的母猪难产死了,还是我这个天子的过错。
总之一句话:我无能我残废,这皇帝我是没资格当的,一切交给皇叔李琦处置吧。
你们以后叫我「让国公」就可以了。
震惊,无语,忧虑,骇然,无数种情绪,在大殿内众多不知情臣子心中回荡。
这麽大的事情,李偒居然无法在紫宸殿露面,无法当场对群臣告知这些事!
这其中的诡异之处,或许本身就是一切问题的答案了。
不在这里说明不能在这里,是什麽理由,已经不重要了。
李偒要退位,就是因为他真的「不能理政」。只是原因不像他在圣旨中说的那样,是「身体不好。」
具体是什麽,懂的都懂,不懂的也不需要懂。很多事情,只是作为事实摆在那里,不需要追寻答案。
「诸位爱卿,朕刚刚登基,对政务还不熟悉,你们有什麽要说的吗?」
李琦装出一副「热心好学」的模样问道。
大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但没有一个人想问李偒去哪里了。
从天子变成「让国公」,便是退出了政坛,消失在了官场的视野之中。
存在,即合理。
「陛下,一直都是官家在管理朝廷的大事,您有事的话直接问官家便好了。」
严庄出列,对李琦叉手行了一礼。
「嗯,朕知道了,那就这样吧。
那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李琦随口说了一句,然后起身就走,非常乾脆利落!
「恭送陛下!」
在有人带头的情况下,群臣们发出一阵稀稀拉拉,有前有后的呼喊声。
有人茫然无知,有人心领神会,有人冷汗打湿了后背。这一幕看上去有些荒谬可笑,但却又令人细思极恐。
谁也没有说话,更不愿意跟旁人交头接耳。他们陆陆续续走出了皇宫,抬头看向天上的那一轮太阳,似乎感觉今日的阳光,颜色都跟过往稍有不同。
就这麽悄然的变天,方清的手段厉害啊,可谓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了。
许多科举上位的中枢官员,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而汴梁城及运河沿岸的街道上,则是一副热闹景象。
许多杂役(在官府服徭役的普通人)在街上清扫垃圾。上元夜的狂欢后,除了街上店铺赚得盆满钵满外,留下的只有满地垃圾。
天子脚下,自然是不允许这种情况长期出现的。
有人在扫地,有人在拆那个巨大的灯轮,有人打着哈欠收拾店铺,准备关门歇业一天。
一个貌美少妇,蒙着面纱,带着一个看上去走路姿势有些嚣张的年轻人,在皇城附近的集市上闲逛。
这个年轻人随手拿起某个小摊上售卖的一个大梨子,也不洗,拿起来便咬。
不过梨子似乎不太合他的口味,他咬了两口就扔到路边,然后准备离开。
很快他们二人就被摊主给拦住了。
「承惠,一文钱。」
摊主堆着笑容说道,谁也不想在上元节后的第一天,也就是新一年的第一天给客人摆脸色。
「我叫方来鹊,是官家的家奴。官家不懂怎麽欺压百姓,我来替他办这事。」
方来鹊大言不惭的说道,一双死鱼眼瞪着摊主叫嚣道。
「啊,那您请便请便。」
摊主也看出这傻子脑子不太好使,做了个请的手势,差点没笑出声来。
「你这梨子太酸,还不配我出手。」
方来鹊摆了摆手,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
一旁的阿娜耶长叹一声,塞了一文钱到摊主手中,连忙跟了上去。
「官家仁慈啊,这样的家奴,换别家早就被打死了。」
摊主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对旁人感慨道。
不一会,方来鹊又来到一处书铺,随手在里面翻书。
他翻书的速度极快,像是玩闹一样。只有阿娜耶知道,方来鹊过目不忘,记忆力超群。刚刚翻过的书,他都死记硬背下来了。
「诶,这本书是在说你吧?」
方来鹊忽然拿着一本书来到阿娜耶面前,嘿嘿笑道。
「你又在搞什麽?」
阿娜耶皱眉问道,她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暗暗叫苦。怀孕了就不该陪这傻货出门的。
「你看,书上说方清十岁的时候到凉州为官,见一八岁少女,面孔稚嫩,双乳挺拔甚美,容貌惊为天人。
于是当街将其脱光了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苟合,吓傻了路上行人。
还说不是你,这肯定是你。」
方来鹊指着一本名为《西域猎艳记》的书,对阿娜耶得意洋洋的说道。
听到这话,阿娜耶本就白皙的脸更是苍白如纸。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当然不必深究真伪,但这种禁书居然可以出现在汴州的集市上,那问题就太大了。
「你不要声张。」
阿娜耶小声说道,不动声色的结帐,将书揣入怀中。
她领着方来鹊出了书铺,指着开封城的方向说道:「我们现在就去府衙,这回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