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很安静,李玉瑾仰头吞了一枚鸭卵,盯着里面拿箸子拨拉着残馀,吞入口中后才满意将其搁下:「他二人一身黑一身白,平日里都沉默寡言,这几日凑在一起却竟然一直有话讲。」
李凰指甲轻轻叩打着面前这枚鸭卵,笑道:「是麽,讲些什麽?」
「母后为难儿臣了,难道儿臣跟在人家两个屁股后面偷听吗?」李玉瑾道,「不过,六妹生性喜冷,去北边应当合她心意;八妹喜好繁华,叫她离开神京倒反而不妥吧。」
他举箸拾起另一枚鸭卵。
「这倒也有理。」李凰指甲轻轻刮着蛋壳,笑道,「不过我忽然想起一事,好像婚嫁之后,也未必远赴北境,神京城里也有燕王府,住在那里,倒可免受亲血分离之苦了。」
李玉瑾笑:「那这得雍戟愿意——分明娶了妻,到时候回了北疆还得孤孤伶伶,也太悲苦。」
「你最没良心,他悲苦,你就不想念妹妹吗——也不知站在哪边。」李凰笑嗔他一眼。
李碧君乖乖坐着,她早知晓大人说话时不要插嘴,低着头吃了半枚鸭卵,只觉得太鲜了,抬头向母亲递了递,母亲一手接过,一手不着痕迹地掩上了她的嘴。
李幽胧垂着头,手指依然只搭在勺柄上,没有神情也没有言语。
她听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讲话,往下挪了挪视线,案桌下搁在腿上的那只手在微微轻颤,她调动真气压了下去。
还会有别的机会吗?她默然想。
没有了。
就这一次。
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带朦儿走的。
「是啊,」李琛这时候认真道,「我会很想念南姐姐。」
「……你们从小玩得好,蚕南一定也想你的。」
「所以,儿臣也舍不得南姐姐出嫁,这婚事要不还是让六姐姐去吧。」
李蚕南怔了一下,呆呆看向他。
李凰却皱眉轻斥:「这般大了还讲孩子话,幽胧也是亲姐姐,不可这样讲话。」
「奥。」李琛歉意起身向李幽胧行了一礼。
李凰轻叹一笑:「你打小的优点就是认真,但是总也太认真,开不来玩笑。」
她顿了一下,手指依然轻叩着鸭卵:「你们所言我都有所考虑,不过……这话说了蚕南恐怕要跟我急——我愿意要她去,不是偏心哪个,是她早先见了雍戟世子一面,便喜欢上了人家,母亲私心,总想成此美事。」
此话一出口,裴液用食的动作都顿了一下,抬头去看李蚕南,果然见她面色僵白。
「儿臣觉着,南姐姐不是喜欢雍戟世子,她也没去过北境。」李琛说话又慢又安静,「南姐姐,你只是有些好面子,还是别去了,真要结了亲,你肯定要后悔的。」
「啊!你这话说出来,八妹可要狠狠揪你耳朵了。」李玉瑾仰头笑,「虽然是家宴,但可也好些人呢!」
李琛没说话,李蚕南勉强笑了一下,眼睛直直看着空处。
李凰微笑:「都是家里人,没什麽的。」
「不过,幽胧要出嫁的话确有许多麻烦之事的。」她微微敛了笑容,低眸思忖道,「你们别忘了,幽胧是真血嗣子,一来,麟血不可离京算是一槛。」
她抬眸严肃了些:「二来,去北疆又与去别处不同,再往北便毗邻荒人,虽然现下休战多年,但我深居宫中,也知兵火时时待燃。麟血乃国之本,置于边疆,恐国有虞。你们都是麟儿,这上面的事情该多想些。」
李幽胧低头捏着勺柄,嘴里忽然尝到些腥甜,下意识松了松下颔。
是啊,裴液想,燕王不知要做些什麽呢。
他要麟血,当然不能给他。
裴液抬眸看了一眼上首,李知依然端坐,像是空气或者一株树,李玉瑾低头吃着第三枚鸭卵,李琛两手握在一起,有些紧张地看着旁边的李蚕南。
这是雍戟预料中的局势吗?不过好像还不足以推动什麽,李凰已经把麟血二字说出口了。
然后他愕然一怔,转过头,身旁的女子淡声道:「叫幽胧去北疆吧。麟子不是被人追着跑的绵羊,而该一露面就让敌人不敢靠近才是。幽胧天赋很高,心志坚韧,叫她驻在北方,正做个抵御荒人的柱子。」
李凰手指一顿,鸭卵被叩出个小小的裂坑。
她收回手指,敛了敛袖口,思索了一会儿,转头含笑示意早列好的第七道菜肴送入场中。
「这道是『冷蟾儿羹』,上两道菜一浓咸一腥鲜,且来道清淡的冷点缓缓嗓子吧。」李凰微微一笑,温声道,「既如此,那便暂以幽胧为先吧。幽胧身负之真血,本宫会奏禀陛下丶通传五姓,一起再议一议丶想想办法。若有解决之法,自然皆大欢喜;若幽胧之事难成,也不必耽搁了两家亲事,仍以蚕南完婚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