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一天, 温家老宅聚了许多人。
萧梨和温之应一家。
程落欣和温景岳一家。
温思绵和路安杰一家。
还有,萧梨的小姑,和她的丈夫袁武聪一家。
昨夜下了场大雪, 院子里堆了厚厚一层, 小孩们在外面玩堆雪人和砸雪球,笑声不断。
大人们聚在屋里, 萧梨、程落欣、温思绵三个小辈正好陪温老太太凑成一桌, 搓麻将。
“搓”或许不够准确,因为四个人用的麻将机。
温景岳和路安杰年纪相仿,又是大舅子和妹夫的关系, 在桌球室边打桌球边随意聊着。
萧文慧坐在温老太太后面帮她看牌, 老人家以前牌技是很好的,不过年纪大了, 有些迟钝, 反应比不了年轻人,她怕温老太太被三个小辈欺负,或者一激动高兴过头。
因为萧文慧前阵子在网上看见过一条新闻, 说某个高龄老太太在打麻将的时候因为胡了一把十三幺太过激动脑溢血去了。
温之应和袁武聪坐在沙发聊起股市。
要从股市话题跳成别的时, 一个裹成小粽子似的温柚跑进来, “麻麻, 我和小开心的雪人堆好了,想跟我去看看吗?”
萧梨刚摸到一颗二饼,面前的牌终于可以听了,她道:“呃,妈妈现在在忙诶, 你先带爸爸去看好吗?”
温之应就坐在沙发那, 萧梨这么一说, 温柚歪头看见温之应,哒哒哒跑过去,“粑粑!”
“粑粑,我和小开心的雪人堆好了,跟我去看看好不好。”温柚摇温之应的手臂。
温之应怎会舍得拒绝,他捏了把温柚的小脸,准备说好,发现温柚小脸跟冰块一样,双掌给她轻搓了会,搓热了,才从沙发上起身,拢紧她脖子上的小围巾,牵着她一块往外走。
外面堆了三个雪人,高矮胖瘦不一。
“粑粑,你猜哪个是我和小开心堆的?”温柚对温之应问。
温之应扫了眼,嗓音低沉:“那墩?”
他说的那墩体型较小,并且雪人脸上的眼睛是两条红辣椒。
温之应陪温柚堆过雪人,这个小家伙素来喜欢用辣椒给雪人装饰眼睛。
“啊,粑粑猜对了!粑粑好聪明!”温柚兴高采烈地蹦了蹦。
温之应忍不住捏捏她肉乎乎的脸。
这时候,另外一对父女也从屋里出来,是温欢和温景岳。
温欢被温景岳抱着,她穿得比温柚还厚,如果说温柚像个小粽子,而温欢像只圆滚滚的球,除了小脸是瘦的。
“小开心!”
“小葡萄!”
两人分明不久前才见过,再次见到,脸上的激动像是时隔多年没见一样。
感觉手上的圆滚滚在扭,似想下来,温景岳微弯腰,将她放到地上。
“粑粑,你看!这是我和小葡萄堆的雪人。”温欢小手指了下,仰头对温景岳说。
小雪人脸上戳的那两条红辣椒格外显眼,温景岳忍俊不禁,手掌落在温欢的后脑勺,勾着唇,违心地夸赞:“你们堆的雪人真漂亮。”
“……”
萧园园正好从旁边路过,抽了下嘴角。
漂亮?
那雪人真的跟漂亮有关系?
少年如今已是十九岁的大男孩,个头快一米八,只比温之应和温景岳矮了些,也瘦了。
三个雪人里,最边上那个雪人是他一个人堆的,早上那会就堆的,这会儿化了不少,萧园园手里拿了个铲子,想给雪人添雪。
“舅舅!”温柚小跑过去,挨到萧园园旁边,“舅舅,这个雪人是你堆的呀?”
之前她和小开心就觉得这个雪人可好看了,她们的雪人就是照着这个雪人堆的。
萧园园摸摸外甥女的小脑袋,“是呀。”
温柚道:“舅舅你看,那个雪人是我和小开心堆的!”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堆了个小小的雪人,像完成了一件大作,充满成就感,逢人就想炫耀一下,并且希望得到夸赞。
不过萧园园是无法做到睁眼说那辣眼睛的小雪人“漂亮”的,他脸上盈着温柔的笑,说道:“真的啊?你们两个真棒。”
倒也是实话,两个五岁都没有的小朋友,能堆出个像模像样的雪人,的确很棒。
温柚笑开了花。
温欢也笑开了花。
“咚”,一坨雪突然砸到萧园园背上,萧园园扭头,一个胖胖的小身影忙躲到亭廊的柱子后面。
那小胖子不是路思温是谁?
每次看到这个小胖子,萧园园就会想到当年的自己也是这么胖。
萧园园没跟他计较,拿着铲子继续铲雪。
温柚沿着自己之前踩出的那串小脚印,溜达回自己粑粑身边。
“那这个是谁堆的啊?”温景岳对温欢问。
有三个雪人,最左边那个明显被人踩过一脚,洁白的肚子上,有个黑乎乎的小脚印。
温柚支过脑袋来回答道:“最丑的那个雪人是小柿子哥哥和小橙子堆的。”
“……”
蹲在地上正揉好一坨雪,准备往路温思砸的温程心想:我们堆的雪人最丑?你确定??
温柚也遗传了萧梨臭美的性子,拉着温之应站在雪人边,让温景岳堂叔给他们拍了一张合影。
天渐渐黑下来,温家老宅张灯结彩。
一家人在餐厅的大圆桌坐成一桌。
年夜饭很丰盛,有盐水鸭肝、春笋三杯鸡、葱烤鲫鱼、明城醉鸡、水晶虾仁、酱煎杏鲍菇、芝麻香芋卷、松鼠桂鱼、麻辣水煮鱼、香煎鱼排、如意蛋卷以及粉蒸肉等。
温柚个子很矮,坐在椅子上,桌子和她的小胸脯差不多高,她脖子前围着粉色的小餐布,扭头望望萧梨,道:“麻麻,可以开动了吗?”
她玩了一个下午,小肚子早就饿了。
萧梨道:“再等会儿。”
那边小手胖嘟嘟的路思温直接伸手去抓面前的可乐鸡翅,被温思绵打了回去,小胖子很是不服:“妈咪,年夜饭禾色可餐,垂,嗯……垂延欲滴,为什么我们还不可以吃?”
“……”
温思绵扶额:“是秀色可餐、垂涎欲滴!没文化就不要乱用成语。”
大人们笑成一片,温老太太“哎”了一声,“绵绵,对小孩要多鼓励,不能老是嫌弃,小柿子今年才六岁,能知道秀色可餐和垂涎欲滴,已经很棒了!”
温思绵微笑:“奶奶,并不,他知道的那些成语,都跟吃的有关。”
大家怎能知道她的心酸,她这个宝贝儿子,才六岁,但是体重已经有一百斤了。
本来生下来的时候,那白嫩小脸结合了她和路安杰容貌的优点,要多俊俏有多俊俏,哪个大人见了不夸他是个婴儿界小正太,谁知道这孩子越长越胖,那张俊俏的小脸,逐渐充成了气球。
再精致的五官,膨胀后,也只能剩下憨憨的可爱了。
“哦?小柿子,你告诉奶奶,你还知道哪些成语呀?”温老太太笑问。
“嗯……”路温思抠着胖脸想了下,说道:“晶晶(津津)有味、狼吞虎因、侵,侵食难安,嗯……勿仑吞枣,细爵慢因,那个什么回味无穷、唇齿留香、还有美味佳希,五味俱全、食指大动……”路小胖子好像越说胖脸的神情越陶醉,似乎已经开始用灵魂在吃桌上的美食,“会火人口、大鱼大肉、军水摸鱼、如鱼得水、虾兵蟹将,啊……还有包丁解牛!亡羊补牛!羊肠小道!鸡飞蛋打!还有还有金鸡独立和耳鸡起舞!”
“…………”
还真是……都跟“吃”的有关啊?
大人们的嘴角略微抽了抽。
温老太太笑出声:“哈哈哈哈,小柿子真厉害,以后叫你成语小王子?”
温思绵对此,不知是喜是忧。
是那天路安杰买了本带图画的成语书回来,想给儿子做点成语启蒙教育,没指望他能将那些成语记下来,能晓得一个他们就很高兴了,谁知只要跟“吃”沾点边的成语,这孩子都能记住,虽然复杂点的字他只认半天,比如寝食难安,脍炙人口。
很多其实只是字面上跟吃有关系,且晦涩难懂,但小柿子还是能记下来,再比如哪什么浑水摸鱼,庖丁解牛了,只是成语里带了他爱吃的鸡鸭鱼肉,他也能记下来,好像看见这些成语,他能脑补出一道美味大餐。
萧文慧笑道:“园园他小时候那会还不是爱吃?长大知道太胖找不到女朋友了才知道减肥。”
萧园园:“……”(黑脸)
妈,能不能别揭我小时候的黑历史。
是啊,萧园园这家伙,小时候也是胖嘟嘟的,现在还不是瘦高瘦高的?
顿时温思绵看自己儿子的目光,才松弛了点。
一道脆脆的小嗓音发出:“小柿子哥哥说错了好几个成语。”
众人的目光看向坐在萧梨右边的温萧。
温萧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像极了他父亲温之应的缩小版,又有几分他母亲萧梨的神韵,反正同坐在萧梨和温之应中间的温柚一样,是个粉雕玉琢的小正太。
温萧说道:“晶晶有味应该是津津有味,发音不对,狼吞虎因应该是狼吞虎咽,勿仑吞枣应该是囫囵吞枣,嗯……还有耳鸡起舞,应该是闻鸡起舞。”
“……”
其实小胖子说错的成语,不止那几个,不过温萧才四岁半,能揪出他小表哥这么多错误,已经可以给他挂一个“小天才”的小锦旗了。
所以大过年的,吃年夜饭之前,先来一场成语小王子和成语小天才之间的battle吗?
温柚望望斜对面的小柿子哥哥,又望望与自己隔着麻麻的亲哥哥,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刚才在说什么东东,什么晶晶有味,什么虾冰蟹酱,是说她面前的水晶虾仁吗??
大人们笑声结束,一道低沉的男音道:“奶奶,不等了,开动吧,”
“菜凉了不好吃。”
开口的是温之应。
他没有温老太太那么好的耐心,同时也不想自己老婆女儿儿子饿着肚子等那个人。
能等那一会,他已经给足了面子。
气氛陷入沉寂。
时间不长。
几秒后,一道甜甜的小嗓音打破宁静:“爷爷!”
温柚小朋友并不知道大人那些恩怨,只知道温淮经常给他寄漂亮的芭比娃娃和玩偶公仔,每次见面温淮也对她和哥哥很宠溺,别人眼里的温淮冷肃古板,但孙辈们眼里,温淮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
外面飘着雪,寒风卷地,温淮伴着夜晚的凉意而来,身上是一件宽大的风衣,鬓角的头发灰白,手上是一副黑胶手套。
本是略显冰冷的一张脸,在小家伙扑进怀里时,黑潭眸底溢满柔意。
他抱着温柚来到餐桌边,“各位久等了。”
温之应没说什么话,目光投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小葡萄,过来。”
“来啦。”温柚很乖,粑粑喊她,她甩着两根羊角辫就朝温之应而去。
温之应捏捏她肉乎乎的小脸,将她抱回萧梨和他中间的空椅。
温淮的位置,在温老太太旁边,离温之应和萧梨的位置稍远,可爱的乖孙女还没热乎够,温淮眸子黯淡了几分,却只能沉默应对。
大过年的,他总不能为了这么件小事跟温之应置气。
不过温淮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他从兜里拿出一只鼓鼓的红包:“小葡萄,小苹果,爷爷这有红包,你们要不要?”
温柚眼睛一亮,就想蹦下红木椅,被温之应摸了摸头:“乖,先吃年夜饭,红包什么时候都可以拿,爸爸也给你准备了红包。”
温淮快要气晕过去。
一道甜甜的小嗓音才让他的心情好了点,“伯公,我也想要红包。”
虽然说话的并不是他的亲乖孙女小葡萄,而是弟弟家的乖孙女小开心。
紧接着路思温也开了口:“伯公,我也要我也要!”
温程:“我也要红包!!”
小孩子们的热情给温淮找回了点面子。
人老了,对于亲情的渴望,比以前浓了。
“诶,都有都有!伯公给你们都准备了。”温淮笑道,脸上的僵硬和尴尬少了不少,皱纹多了几条,笑起来很慈祥。
温老太太道:“好了,咱们先吃饭,阿淮,红包等吃完饭再给孩子们。”
温淮轻咳一声,道:“行”,将那只鼓鼓的红包揣回了口袋里。
温思绵往温淮的风衣下摆瞧了眼,那风衣宽大厚实,两侧的口袋都有些膨胀凸出,的确一副塞了不少红包的样子。
去年前年大前年,这老家伙也是如此,与他以前的作风大不相同。
她也是后来才知晓一些当年大伯家所谓的“家丑”。
对于温之应冷淡冰块的性格第一次生出理解,同时不免对温之言母亲姚姨的目光产生变化。
她以前哪里知道,姚姨是这么上位的。
不过,无法用同等的目光加之在温之言身上,温之言依旧是她心里阳光开朗的哥哥。
她始终认为,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因此不能因父母的行径获罪。
不过姚姨不是没有任何惩罚,这么多年,大伯从未带她进过温家老宅,也从未让姚姨和温之言母子俩参与过老宅的除夕夜,爷爷的追悼会,姚姨也没有资格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