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入海的船,要麽已经行贿打点过,要麽就是权贵的船。
若是没有重金打点,也不是权贵的船,一旦查到那就是破家之祸,足以让你万劫不复。
官员们自然知道江防丶海防卫所富得流油,于是乾脆停发他们的军饷钱粮,双方心照不宣。
如此一来,朝廷省了军费开支,相关卫所有了灰色收入,看不上那点工资,也就彼此方便了。
人贩子每年打点一次,今年已经打点过了,所以这艘黑船得以畅通无阻。
因为天热,巡逻快艇的明军水师连衣甲都不穿,就这麽带着笠帽,打着赤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江防士卒,而是打鱼的渔民。
沿岸的炮台之上,很多炮位空空如也。起码小半的火炮,都被拆了熔化,卖铜换钱。
那麽不用想,炮台碉堡中储备的火药,估计也多半卖给鞭炮作坊了。
甚至有些江防士卒,乾脆在江边设摊,兼职商贩,长枪上挑着招揽生意的旗幡。
哪有明军威武?简直不忍直视。
戚继光见状忍不住摇头。
「当年抗倭战事何等惨烈?荼毒六省,死伤无数。这才过去多少年?竟又废弛至此,当真无可救药。」
「将来,必有海外强敌溯江而上,攻打南京。」
朱寅趁机给朝廷上眼药道:「爹所言极是,以孩儿看,是上有昏君,下有奸臣,朝廷正气不足,邪气有馀,这才如此不堪。」
戚继光听到『上有昏君』四字,不禁眉头一皱,待要出言呵斥,但想到朱寅只有九岁,还是没舍得斥责。
他只能循循善诱的敦敦教导道:
「稚虎啊,陛下还是圣明的,君父在上,岂有昏君?你不要童言无忌。」
「坏事之人,无能之辈,不过是那些欺上瞒下,蒙蔽天子的朝臣和宦官。」
朱寅也不急在一时,顺着老将的话说道:
「爹说的对,孩儿记住了。正是因为颟顸贪鄙之辈把持朝廷,挟制君父,所以要整肃朝堂,革故鼎新,奉还大政与天子。」
「奉还大政与天子?」戚继光闻言不由一怔。
稚虎这个说法很新鲜,可是天子不是本就大权在握麽?何来奉还大政与天子?
难道,天子其实已经大权傍落,被架空甚至秘密控制了?
若真有那一天,那的确需要行以霹雳手段,非常之事。
朱寅在戚继光心中种下一棵种子,继续上眼药道:
「很多东西已如朽木,只能推倒重来。比如军备和赋税,任由当权者这麽干,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孩儿担忧数十年之后,大明非但无御敌之兵,也无充饷之银。」
「真要复兴大明,振兴华夏,就不能走寻常之路,必须破釜沉舟。」
戚继光点头称是,神色既是欣慰又是复杂。
「稚虎,你虽九岁冲龄,已有锺吕之声。自古神童,也不过如此了。」
「你说的很有见地。将来若是复兴大明,怕是真要不得已而为之。」
朱寅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很多事情,需要的是潜移默化的水磨工夫。
此时此刻,戚继光对朝廷更加失望。大明如今废弛武备,日本一定会更大规模的用兵。
和倭寇打了这麽多年交道,戚继光比谁都清楚,日本的野心有多大,大到很多朝臣根本不敢相信。
说出来都以为是他戚某危言耸听。
他早就知道,日本也不是弹丸小国,起码不比江南小,人口比朝鲜多的多,这是蕞尔小邦?
戚继光不禁看向东北,看向那个一衣带水的好邻居。
两日之后,黑船顺利通过狼山卫所,又通过崇明卫所,直入大海!
……
宁波之东,舟山群岛。
此时的舟山群岛,被明廷废弃大半。
除了金塘岛丶以及舟山本岛之外,双屿岛丶岱山岛丶衢山岛等都丢弃了。
就算是最大的舟山本岛,明军的控制也很弱,只有两个残缺不全的千户所,兵力千馀人。
舟山本岛上的百姓只剩数千人。
即便是这个还有明军驻扎的本岛,很多地方也有海盗巢穴,有恃无恐。
驻岛明军也不进剿,只当没看见,「猫鼠」之间相安无事,实际上是「共管」本岛。
至于本岛之外的其他十几个岛屿,明军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全部拱手相让。
整个群岛,有十几股势力。日本倭寇丶华人海盗丶高丽海贼丶海獠(南洋海盗)丶红毛鬼(西方殖民者)。
作为天然良港的双屿岛,之前被葡萄牙人占据,如今被平户藩的倭寇占据。
葡萄人修建的双屿港内,此时修建了一个大水寨,停泊着几艘日本朱印船。
朱印船上的旗帜马印,赫然就是松浦家的三星家徽。
此地已经被平户藩的倭寇占据四年了。船主就是藩主的庶子松浦忠信。
这位忠信阁下虽然只有三百真倭,两百华人海盗,加起来只有五百多人,却是舟山群岛的一霸,实力数一数二。
明军只当没看到一般。
如今的水寨,已经聚集了四百多被拐来的明朝女子儿童,准备运往日本。
此时。
阁室门口,一个浑身裸露的少女尸首,被两个倭寇拎着头发拖了出来。
血迹拖了一路。
这是个惨死的汉家少女,最多十五岁。
「噗通」一声,裸尸被抛入大海。
而阁室之内,松浦忠信穿上衣服,擦拭带血的倭刀,然后正襟危坐的读取一份刚刚送来的国内情报。
「岛津家彻底降服,秀吉殿下九州征伐的大业,已经顺利收官。岛津家久,被秀吉殿下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