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恪平静颔首,破天荒应下张燕昌的挑衅:“好。”
李朝歌惊讶地看向顾明恪,她以为顾明恪懒得理会张燕昌这种年轻却无脑的少年。顾明恪感受到她的视线,回头,声音清若金玉,问:“弹棋规则是什么?”
他又不会,那还应战什么?李朝歌无奈了,四周人一听,纷纷起哄,手快的宫女已经把弹棋抱来了。张彦之被人群鼓动,便顺势应下,坐到顾明恪对面。
这回他一抬头,就能看到李朝歌和顾明恪,他甚至能听到李朝歌压低声音和顾明恪说:“我也不会,但听说弹棋很难,你才第一次学,就不要瞎造作了。”
顾明恪不紧不慢,声音潺如流水,悠悠打了个漩:“那可未必。”
李朝歌还想努力一下,但她也是半吊子,实在
救不了顾明恪。张彦之听到,在对面说:“规则略有些复杂,但以顾寺卿之能,想来不在话下。”
李朝歌像是没料到对面的人会说话一样,惊讶地望了张彦之一眼。她正要说话,手忽然被顾明恪按了一下。李朝歌怔住,不由看向顾明恪,以为他有事要说。然而顾明恪侧脸却非常平静,他抬眸看着对面,从容含笑:“好,有劳指教。”
张彦之道了声不敢,给顾明恪解释弹棋规则。李朝歌有些迷惑,刚才顾明恪到底要说什么?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被排外了?
李朝歌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哪里,但莫名觉得棋桌上的气氛不太对劲,仿佛拧着一股力。李朝歌眯眼,暗暗掠过这两人,收敛起心思听张彦之解释规则。
张彦之没有藏私,规则讲解的很清楚。等张彦之讲完了,顾明恪点头,轻轻比了下手掌:“多谢,请。”
顾明恪手掌清瘦而修长,悬在棋盘上好看的瞩目,一看就是双养尊处优的手。张彦之暗暗攥紧手指,他从小练琴,许多人都痴迷地说他的手长得好看,张彦之也深以为傲。可是现在,他看着顾明恪的手指,根本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手拿出来。
两人都不想说话,弹棋很快开始。弹棋和双陆棋不同,双陆有运气的成分,雅俗共赏,市井皆宜,但弹棋就高难的多了,只流行于宫禁和士大夫。弹棋四周方平,中间隆起一块圆地,象征天圆地方。对弈双方各有二十四枚棋子,按颜色分为高低贵贱,双方要尽量用己方的贱子撞击对方的贵子,越过中子击打其他棋子,如果中子不动则胜。
弹棋纯粹靠技巧取胜,没什么运气成分。棋盘上朱墨飞来飞去,顾明恪手里握着象牙雕刻的棋子,手指比象牙都细腻,漂亮的不可思议。
顾明恪虽然是初学,但他这双手学过棋也学过剑,很快就熟悉了弹棋的力量,分数转瞬赶超张彦之。
围观的人纷纷赞叹。真人不露相,难怪顾寺卿从来不学这类玩意,敢情人家现学就能吊打?
所有人心中叹息,水平高的太多,他们连竞争之心都生不出来。在场两人手都好看,弹棋的动作漂亮利落,这场棋看得非常痛快。最后毫无意外,顾明恪赢了,但李朝歌鼓掌,由衷地称赞张彦之:“你下的很好。”
张彦之本来有些懊恼,听到李朝歌的话,他怔了一下,脸上立即露出笑:“谢盛元公主。顾寺卿天赋异禀,在下远远不及,承让了。”
李朝歌道:“你技巧很好,能下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顾明恪那双手太作弊了,输给他不亏。
顾明恪一听,表情好大不乐意。李朝歌这是什么意思?顾明恪将棋子归回原位,悠悠说:“怎么,公主觉得我胜之不武?”
“没有。”李朝歌见他收拾棋子,顺便帮他把象牙棋放好,“你无论做什么,赢都是应该的。”
顾明恪心里舒服些了,眼中轻轻露出笑。其他人观摩了一场精彩的弹棋,都跃跃欲试,顾明恪是碾压级的优势,他没有再占着位置,顺势离开。
女皇生出兴趣,她很喜欢这种需要动脑子的游戏,亲自坐下对弈。棋盘边立即声势高涨,女皇有兴致,张彦之不得不陪。他扬起微笑,眼睁睁看着另两人相携走出人群。
外面太吵了,李朝歌和顾明恪走到一个清静的侧殿里,拉着他坐下。坐垫临窗而放,高阔的排窗大开,外面一株绿树长到窗户中,落下细碎的紫色花瓣。李朝歌将桌案上的紫花拂去,问:“你怎么会下弹棋?”
“刚才学的。”
李朝歌有点不可思议:“真的?”
平心而论,张彦之下的确实很好,顾明恪第一次学就能赢过行家,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
顾明恪没应话,过了一会,平淡道:“不然呢?”
李
朝歌不知为何听出一股幽怨,顾明恪好像生气了。李朝歌赶紧补救:“我并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感叹你下的太好了。真是天纵奇才,一学就会。”
顾明恪安静了。李朝歌又继续感慨:“不过张彦之也有些能耐,上次听他弹琴就弹得不错,没想到还会下棋。”
李朝歌真心觉得张彦之作为一个凡人已经很不错了。顾明恪是什么人,年龄未知,武艺高超,仙术莫测,张彦之能在顾明恪手下撑那么久,颇为不易。
李朝歌说完,感觉到顾明恪看了她一眼,又不高兴了。李朝歌心想顾明恪今天怎么回事,她说道:“你一个学武之人,控制手指力道是基本功,你就不要和年轻人较劲了吧?”
她还说他老!顾明恪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对李朝歌说:“你也学过武功,弓马娴熟,精通剑法。你手上功夫不差,想来也是弹棋奇才,不如你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李朝歌应下,顾明恪让人取来弹棋盘。棋盘用白玉做成,李朝歌握着象牙棋,过了许久,都撞不到顾明恪的朱子。
顾明恪悠悠把玩着指尖的棋子,说:“你看,分明是两码事。”
李朝歌捏紧了手心的棋,忍无可忍,直接往他身上掷去。顾明恪含笑接住她的棋,说:“不要恼,弹棋要撞棋盘上的子,你撞我做什么?”
李朝歌冷冷瞪着他,不说话。顾明恪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总是阴阳怪气?顾明恪笑着换了个地方,坐到她身边,手把手教她弹棋:“你这脾气太急了,玩游戏一言不合就动手。食指放在这里,要这样用力。”
顾明恪握着她的手指,带着她发力,细腻的象牙从他们手中弹出,噔地撞到对面一颗朱子上,借着反弹力道又撞了颗墨子。
一击两响,确实有些能耐。夜风吹过,头顶的枝叶轻轻晃动,掉落一阵紫色花雨。花瓣落在棋盘,被棋子掠过的风惊动,又打着旋落到地上。
李朝歌和顾明恪衣袂叠在一起,沾了许多花瓣。顾明恪把她发梢里的一枚紫花挑出来,问:“你竟然不会这些?”
顾明恪记得周长庚是个酒鬼赌鬼,在天庭因为酒后赌博闹了不少事,严重时甚至捅到顾明恪跟前。周长庚那么不着调,他养出来的李朝歌竟然不喝酒不会赌?
李朝歌低头目测棋子距离,随意说:“小时候村里同伴玩牌,周老头说赌牌浪费时间还误事,不让我接触这些。后来忙着练武,就没心思关注了。”
顾明恪听后似乎叹了声,轻轻点头:“没错,这样很好。他自己不修边幅,对你还算尽心。”
李朝歌听完,冷不防问:“你是不是认识他?”
顾明恪是仙人,周老头给她的心法也是仙道入门心法;当年李朝歌无意看到顾明恪捉人,回去告诉周老头后他连夜搬家;在周老头消失之后,顾明恪也曾孤身一人来到周老头最后出现的黑森林。
这样的巧合很难不让人多想。而且看顾明恪对周老头的形容,似乎知之甚详。
顾明恪知道她迟早都会猜出来,便没怎么掩饰,说道:“算不上认识,见过。”
“是仇家?”
顾明恪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和周长庚的关系。周长庚触犯天条,顾明恪作为天尊有义务捉他回去,但若说他们两人是仇家,似乎也不太对。
顾明恪没立刻回答,反而问:“如果真有仇,你打算怎么做?”
李朝歌噗嗤一声笑了,手里捏着棋子,回眸看顾明恪:“如果真是这样,那你答应娶我,其心就太险恶了。看来我得提前备着几个男宠,省得你背叛我后,我身边无人。”
顾明恪忍俊不禁,轻轻推了下她的眉心:“乱说什么。”
李朝歌捂着额头,一下子有些头晕,不得不靠在顾明恪身上。顾明恪斜斜瞥她一眼,
道:“别碰瓷,我刚才又没用力。”
“真的有些晕。”李朝歌扳住他肩膀,说,“你别动,我缓一会。”
他们两人原本对坐,后来顾明恪到李朝歌这边教她下棋,榻上地方有限,两人只能并肩而坐。现在李朝歌靠在顾明恪身上,从背后看越发亲如一人。
顾明恪由她靠着。李朝歌闭眼缓神,她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慢慢的,竟然睡过去了。
梦中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中,四周隐约可见高耸的阙楼。李朝歌看着周围的形制,暗暗奇怪。
这是哪里?高大的塔楼,浮空的环廊,高而窄的城阙,这种带有祭祀风格的建筑,大唐已经许久不用了。
李朝歌仿佛突然进入了宫殿,四周摆设也充满了古老的岁月感。连裳宫娥匆匆走过,手里端着一盆盆血水。李朝歌逆着人流往里走,似乎一眨眼,她就站到一个庄重华丽的屋子中,周围摆设着桌案、香炉、铜器,柱子间垂着黑红帷幔。屏风后,一个中年妇人颤抖着,说:“王后,是两位公子。”
李朝歌心里道了声恭喜,两个儿子,好事啊。但是紧接着,一个精疲力尽、但依然能听出音色优美的年轻女声响起:“吾儿是大祭司占卜出来的天命之王,本宫只生了一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