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得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尴尬得连狗子都不敢大声喘气。
重越胸腔之下的柔软,又“砰砰”跳了两下,那一处似受了什么刺激, 又开始生长。
他本无心,从未体会过心跳。
可就在刚才小徒弟对他说那番话时, 还未长全的心脏竟连续跳动多次。
重越单手捂着胸腔部分,冷酷的脸上多了几分茫然。
高玥厚着脸皮打破沉默的氛围:“师尊, 你刚才扎得我手疼, 怎么都没一点愧疚之心?好叭, 阿月大度,原谅你了。”
重越拿手轻轻摁压了一下胸腔,望着眼前这个厚脸皮的小徒弟, 努力从脑中找出一个词汇,来形容刚才的感觉:“很土。”
阿布崽也觉得主人这个形容词非常准确到位, 也“汪”了一声。
高玥搓搓手, 把头耷拉下去,唉声叹气。
重越见她一脸沮丧,把手搁回膝盖, 淡淡道:“筑基异兽灵根修之不易, 为师替你护着。”
女孩的沮丧立刻烟消云散,声音脆亮:“谢谢师尊!”
梁军御剑小分队已抵达敌营上空, 按照高玥提前的计划, 他们掐准时间,点燃炸-药, 精准地朝下丢去。
炸-药坠落过程中, 火信“滋滋”燃烧, 刚触及结界, 便“砰”地一声炸开。
这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就连高玥所在的位置也跟着一阵地动山摇,阿布崽吓得夹紧尾巴,把嘴筒子搁在了高玥腿上,以求安抚。
岳军一片混乱,因结界被炸开,营中也不断受到天降炸-药的轰炸。
轰隆隆~
轰隆隆~
迟不谢从梦中惊醒,掀开锦被下床。
他刚一走出营帐,一枚炸-药在他不远处落下,诈出一个巨坑,泥土四溅。若不是他防御及时,定被炸得血肉模糊。
军营将士们乱成一团。
迟不谢看着空中不断往下投掷炸-药包的梁军御剑修士,拿过弓箭,吼道:“给我把天上的都射下来!”
岳军军士立刻整齐列弓箭阵,万箭齐发,朝天上射去。
空中的御剑小分队并不恋战,带队的副将大喝一声:“撤退!”
小分队刚撤,迟不谢还没缓过劲儿,就听身边一名副将大喊:“将!将军!你看!”
岳军营帐防御被炸开,此时乱成一团还未来得及整顿,就见不远处有三头巨型蜥蜴兽载着满满当当的炸-药,朝这边狂奔而来。
其中一头蜥蜴上,站着一个身着甲胄,挥长鞭的漂亮女孩。
她的长发被金冠竖起,额间戴着银制抹额,一身金光闪闪甲胄将她丰满身姿裹得曲线分明。
若是在其它场合看见这般美好的女性,在场军士没一个能把持得住。可这是在战场,为了生命安全,没一个敢放松警惕。
高玥长鞭高甩,骑着三头巨兽奔进敌营,嘴里大喊:“迟不谢,本仙女在此!”
迟不谢看见蜥蜴脊背上英姿飒飒的女孩,骂了一声:“高玥!给我把她射下来!要活的!”
他拉弓满月,三箭齐发,朝高玥射去。
咻咻咻——
众军士也齐齐去射高玥,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雨朝她袭去。
高玥四周有元婴结界加持,没那么容易被射中,
箭雨在触碰到结界时便被挡了回去。
三头巨蜥冲进军营,高玥朝迟不谢做了个鬼脸,她大喝一声:“迟不谢!我爱你全家!”
丢下这句话,女孩点燃巨蜥身上的炸-药,挺拔的身躯跃下,就要跌落地面时,又被一只飞来的白狗接走。
高玥紧攥着狗子身上的甲胄,头也不回冲迟不谢挥手告别。
迟不谢气得直咬牙,同时也意识到对方给他送上的是什么大礼,立刻下令:“快!结阵!射杀三只巨蜥!”
巨蜥们被高玥操控,压根无法自控。它们只能一往无前,冲入岳军腹地的同时,身上炸-药便“砰”得一声炸开。
这一炸,三只巨蜥血肉模糊,灵根却被保住。
半个岳营被毁,异兽营的栅栏被炸开,里面关着异兽受惊,无数异兽奔逃出来,漫无目的地四处逃窜。
即便迟不谢的军士在关键时刻结下防御阵法,却依旧被炸-药威力波及,死伤惨重。
一瞬间,整个军营伤亡过半,血腥弥漫。
迟不谢望着那些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个都倒下,愤恨得直咬牙,又想起高玥刚才那番话,气得双眼通红:“高玥!老子要杀你全家!”
他们这边还未缓过劲儿,军营正东方,传来浩浩荡荡地厮杀声。
副将禀报:“不好了将军!荣俞带军从正东方杀过来了!”
迟不谢从脊骨里拔出金斧,扛在肩上怒道:“奶奶的,高玥,老子他妈不杀你全家,老子不信迟!”
他喘了口气,对副将道:“清点一下人数,随我杀出去!”
副将一脸为难:“将军!不能硬拼了,我军将士气势低沉,不能再战。异兽也跑散了,不知能追回多少。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我们现在处于下风。将军,撤吧!”
迟不谢攥紧了手中斧头,额头青筋暴突:“撤个屁!老子不撤!”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高玥明显是在故意激怒你!”
迟不谢瞬间冷静下来,扫了眼身边弟兄。
他额头受伤还在流血,顺手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道:“撤!往大峡谷方向撤退!”
岳军立刻分为两队,一队死士留下正面和梁军交锋。而另一队以迟不谢为首,往大峡谷方向撤退。
营地火光滔天,繁华一夜之间全部破碎。
迟不谢骑鸵鼠兽仓惶往西逃,在进入大峡谷时,回头看了眼那些受惊四散而逃的筑基异兽,眼底恨意滔天。
这些都是岳军准备百年的心血,是他外公一生的投入,竟被梁军一夜击溃。
那些筑基异兽不知会跑到何处,想到损失的种种,迟不谢心都在滴血。
迟不谢带兵逃进大峡谷,刚行至峡谷中段,发生“轰隆隆”的爆炸。
副将大喝一声:“将军小心!”
迟不谢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些巨石滚滚而下,将一众岳军修士全部埋在了里面。
这些岳军不同于普通人,都是一群修士,倒不至于就这么被砸死,只是暂时被困住。
萧岑带人跃进峡谷,撒上一张金网,把一众岳军全都网罗在内。
连带迟不谢在内的所有岳军,悉数成为俘虏。
迟不谢当然不甘就此被俘,在萧岑盘点俘虏人数时,用法器把金网熔开一个洞,趁机逃走。
迟不谢身负重伤,骑着鸵鼠异兽一路往西逃,来到墨
河水畔,他身下的大鸵鼠已经不堪重负,停在河边喘息舔水。
他从鸵鼠背上翻身下来,躺在地上大声喘息,盯着星空,只觉胸腔一派空无。
他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没有从那些爆炸里感受到一丝灵力。
外公一生心血,竟在一夜之间付诸东流。
不远处,响起一阵“梭梭”声,迟不谢下意识坐起身,攥紧了手中巨斧。
高瑜苒御萧而下,稳稳落地后,步伐优雅地朝他走过来。
女子身着黑纱,面巾遮脸,看不清容貌,身上宽袍肥大,也看不出身材。
迟不谢一脸警惕看着她:“你是谁?”
高瑜苒当然不会说自己是谁,她需要迟不谢回去杀高玥:“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复仇。”
她蹲下身,手搭在迟不谢脑袋上,轻轻拍了拍:“迟不谢,你想想从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在王宫不受待见,被丢弃在外公的军营,好不容易得到灵根,受以重用,却被梁军搞成这般。这支修士军,是你外公的心血,难道你真忍心看他们付诸东流?”
迟不谢紧皱着眉头看眼前这位黑衣女子,不敢松懈:“你如何知晓我的事?”
高瑜苒低笑,用不属于她的声音回答:“迟不谢,我和你一样,恨透梁军。但碍于我的身份,不方便出面。我给你提供情报,你入城去找梁军复仇,解救你的兄弟。而作为等价交换,你帮我去杀高玥,如何?”
她笃定迟不谢不会拒绝,毕竟他一直想抓高玥。
迟不谢陷入沉默。
高瑜苒又道:“你大军上万修士,被俘八千人。还有那上百头筑基异兽,也都被梁军收入麾下。难道,你真忍心看着外公的心血,付诸东流,给别人做了嫁衣?迟不谢,你想清楚。你若要做个懦夫,我便不再劝你。”
迟不谢皱眉:“我需要做什么?”
高瑜苒往他手里塞了一枚符咒和一只令牌:“这是高阶化形符和入城令牌,你拿着它就能进城。梁军大胜,未来几日,定会在城中摆宴庆祝,你便趁此机会潜入。迟不谢,路我已经给你铺好,接下来能不能复仇,就看你的本事。”
迟不谢攥紧符箓和入城令牌,冷哼一声:“好。我跟你做这个交易。”
他要复仇,当然不会蠢到再去兰城。
他要去王城,杀高玥全家!
*
梁军大胜,岳军死\伤两千,被俘八千人。
高玥早猜到岳军的筑基异兽会因受惊奔逃,一早便设置好陷阱,把岳军的上百头异兽全部捉捕,带回了梁营。
梁军大胜,城门开放。
老百姓们也从家中出来,街道逐渐恢复往日生机。城主府摆宴庆祝,满城街道挂满灯笼,与民同乐。
军营内,荣俞专门划了营地关押岳军俘虏,又另划一片区域,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异兽治疗场。
梁军修士花了数日,才把奔逃四散的岳军异兽找了回来。
异兽们受惊与受伤的不少,散发出大量的异兽废息。而高玥便把自己同这些受伤的异兽关在一起,替它们动手术治疗的同时,吸纳异兽废息。
荣俞见高玥和重越关在异兽治疗场已有数日,担心他们身体吃不消,便把萧岑叫来:“他们已进去数日,会不会出什么事?”
萧岑笑着调侃:“阿月如此奇女子,她怎么会容许自己有事?
若不是于她有利,她也不会这般废寝忘食。”
听他这么一说,荣俞倒是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此番高副将立了大功,她可是我们梁军的头等功臣。我怕她没倒在战场上,反倒因善后事宜累倒,我也不好跟全军将士交代。”
萧岑想到荣俞前后对高玥的态度,竟忍不住笑出声。
荣俞扭过脸看他:“你笑什么?”
萧岑还未开口,一名军士冲过来,打断两人谈话。
军士冲荣俞抱拳:“报!将军!高瑜苒回来了!她丢了令牌,而且……”
后面的话,军士再也说不出口,顿了一下才又道:“她丢了令牌,又不愿摘面巾,我们没办法证实她的身份,此刻她被守城士兵拦在外面,还未进城。”
“什么?”荣俞立刻道:“我亲自去接她!”
那日大军攻破岳军之后,他们去找过高瑜苒。可冰棺里除了一些残存的蟑螂蛆虫,已没了高瑜苒的身影。
兰城打开城门已有数日,高瑜苒不知经历了什么,今日才返回兰城。
荣俞见到高瑜苒时,女孩一袭粗布黄衫,脸上罩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她见到荣俞时,一言不发,只拿一双泪盈盈的眼睛望着对方。
她在荣俞跟前跪下,声音因哽咽而颤抖:“将军赎罪,俘虏高瑜苒本无脸再回归。可瑜苒收到消息,迟不谢拿着我的令牌乔装入城。我担心迟不谢会对将军不利,特地回来通知……”
荣俞立刻把高瑜苒扶起来,被她一双泪盈盈的眼睛看得心脏酸软:“这些日子,你可还好?为何不愿摘取面纱?”
高瑜苒下意识低头,拿手捂住面纱,颤声道:“在我被俘期间,姐姐时常与迟不谢联系。本来,迟不谢没打算伤我,可姐姐总拿言语去激迟不谢……那个疯子,果真依姐姐所言,划伤了我的脸。”
说到这里,她摘下面纱,露出了自己那张满是疤痕的脸。
这几日她虽依靠神玉的力量,已经将这张脸修复不少,可还是疤痕累累,触目惊心。
包括萧岑在内,所有来接高瑜苒的军士,看见她这张脸,也都震惊不已。
高瑜苒扫了一眼人群里的熟悉面孔,这些人同荣俞一样,都是她的忠实拥护者。
他们见自己受伤,一定也会心疼,甚至对高玥心生厌恶。
在座各位也都不傻,高瑜苒坚信,只要她稍稍这么一提,这些聪明的修士就能想出其中端倪,就能拆穿高玥的诡计,曝光她这人的两面三刀。
高瑜苒见大家都震惊地说不出话,又添油加醋地哽咽道:“其实也不怪姐姐那般激怒迟不谢,也都怪我。当初,大魔头重越往丞相府送来花轿,点明要娶我为妻。因姐姐从小无灵根,被视作废柴,父亲舍不得我这个天赋灵根的女儿,便让她替我出嫁。当年,我若阻止父亲这般做,姐姐或许不会这般恨我……”
她目光落在荣俞脸上,唇角扬起苦涩的笑意:“我如今变成这样,也都是我咎由自取。没关系,我失去的只是暂时的容貌。而姐姐,她差点失去一条生命啊……”
高瑜苒话说到这里,又顿住,扫了一眼在场所有军士。
她看见军士们眼睛里逐渐聚集起滔天怒火,就连与她关系逐渐生分的萧岑,眼底也都露出一丝厌恶。
看清了大家眼
底压抑的情绪,高瑜苒心里露出些许得意。
如果不出她所料,接下来,这些人都会为她打抱不平,而后去找高玥,斥责高玥为何要激怒迟不谢。
然而,高玥心底的得意还未散开,其中一个军士便大声嚎道:“奶奶个腿!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奶奶个腿!俺要被气死了气死了!奶奶个腿!”
高瑜苒料到这些人会为她打抱不平,可没料到会有人反应这么大。
难道也是暗自爱慕她多时?
那军士从脊骨里抽出大刀,气得一刀劈开城门口的巨石:“高瑜苒,你爹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居然强迫她嫁给大魔头!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你爹的心就这么狠?”
另一个修士也气到直跳脚:“他妈的,高瑜苒,你还天赋灵根呢?你羞不羞!你他妈一个天赋灵根,居然让一个没有灵根的替你出嫁?你有灵根有修为,被送去魔界尚能一搏!可当年的高副将,无灵根无修为,她拿什么去搏?”
直至此刻,萧岑对高瑜苒仅存的兄妹情谊,全都消失殆尽。
别人看不出高瑜苒是故意这么说的,可他却看得明明白白。
萧岑淡声道:“得亏阿月聪明,半路逃婚成功,在道友帮助下换了身份,隐了容貌。阿月为了躲避丞相府的追击,甚至不惜被整个修仙界嘲笑,去闯试炼门。也幸好,忘忧宗肯收她为弟子。也幸好,阿月足够努力,才有了今日成就……”
经萧岑这么一说,大家觉得高玥更励志,更热血,甚至浑身都在闪闪发光了!
一个从小被当成废物的女孩,只因无灵根,就被家人当成垃圾随意丢弃。她不甘命运摆弄,毅然决然,走进修仙试炼门。
她走的是力量型女修的艰苦之道,生出灵根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泪和汗。
想到这里,不仅在场各位真性情的修士,就连荣俞也开始心疼那个乐观向上的小姑娘。
高瑜苒此刻有点蒙,呆若木鸡望着冲她狂吼的男修。
荣俞相对平静,低声安慰她:“莫要往心里去,大家也只是过于心疼高副将。你安全回来就好,从前的事,便不要提了。你若真的愧对高副将,回去之后,待她好一些。”
高瑜苒一脸茫然:“????”
她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刚才那个拔刀的暴脾气男修又道:“高瑜苒,我劝你最好去跟我们高副将端茶送水,磕头道歉!让高副将替嫁的是你爹,可这事儿因谁而起呢?还不是因为你!你若真的知错,我劝你从这里一直到军营,三步一磕头,磕回营地!”
高瑜苒心里怒火中烧,因还未看清形势,不敢反驳,只苦笑道:“若这样做,姐姐愿意原谅我,我可以——”
那暴躁修士立刻掏出腰间铜镜,跟正在异兽营忙活做手术的高玥联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