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安城的风云……终究还是要乱了。
他们的地位,也必定要面对一番激变。
三公之中唯一身在此地的黄琬并未在此刻多发一言,只是用沉静的目光看向了前头空缺的天子座位。
王允与他数年间相交甚厚,因光熹三年的长安变故,这种交情又被进一步加深。
就如同王允和刘扬在分析他们这一方优势的时候所说的那样,他黄琬原本是被列入其中的。
可或许是因为刘扬先一步对着鲜于辅动了手,让王允不得不提前发起这出行动,以至于他在漏掉了说服皇甫嵩之余,也先为了确保消息不被进一步外泄,将黄琬也先漏了过去。
于是此刻,这位黄司空还能站在这大殿之中,作为等待眼前局势出现一个结果的存在,而不是被一并射杀在了长安城头之上,又或者是被扣押在监牢之中。
黄琬在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有些不解,王允到底为何要做出这等犯傻的决定,可当他看着面前的天子位置的时候,他却好像已经明白了
其中的道理。
王允、鲜于银、淳于嘉等人,分明是都有着一套能够自洽的逻辑,也有着一份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不得不争的利益,在被人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同化,还是对着锅边之人做出进攻之间,他们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也选择了一条在他们所能拿出的条件里最有可行性的路。
只是,或许并不是每一只青蛙都想要从这温水之中跳出来的。
黄琬在光和七年的黄巾之乱后被杨赐举荐,从原本被党锢之祸所禁锢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一路升迁到州牧的位置,又因董卓之乱而被迁调还朝,就算其手中并无兵权,在眼界上也要远胜过绝大多数的官员。
以他看来,这时局动荡或许并不会持续多少时间了。
在心中油然而生这个想法的那一刻,黄琬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在眼前仅有微光的黑暗中,他好像已经看到了一种难以抵挡的未来。
这到底是不是大汉有负于大司马,在此刻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或者说,对于民众来说,这从不是他们需要再多深入考虑的事实。
他们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他们跟着谁能活下来,或者说,足够体面,像是个人一样地活下来。
在这等势不可挡的趋势之中,选择与乔琰抗衡的人或许还能称作是上一个时代的拥趸者,但在他们选择了一种何其草率且利己的方式来实现目的的那一刻,他们就只有身败名裂,而后被遗弃在这接替夹缝之中一个结果了。
王允已身死于长安宫墙之下,淳于嘉和士孙瑞又能撑到何时呢?
大概不会有多久的。
他们在从右扶风的槐里起兵之时,还只觉他们的前途一片大好。
虽说士孙瑞因接替右扶风位置的时间太短,是以调兵回长安巡练这样的理由才将士卒发动的,但在他看来,按照他抵达长安的时间,刘扬必定已将乔琰给解决了,到了那个时候,这些士卒就算不听从他的吩咐,也得听从陛下和皇子的吩咐,投身到稳定长安局势的行动之中。
这样一来,哪怕他们没有参与到对乔琰的围剿,理所当然地无法拿到真正意义上的首功,次一筹的功劳总还是无妨的。
何况,再怎么次一等,那也是从龙之功!
乔琰能因为将刘虞扶持上天子的位置,成为今日这等威风八面的样子,他们又为何不能因为刘扬的本事不济,在其中谋求到更多的利益?
汉统,他们确实是在维护汉统,却也是一个能更有利于他们的大汉王朝。
可士孙瑞和淳于嘉还未曾抵达长安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遇到了被乔琰派出去的拦截军队。
华阴的守军在赵云的统辖之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刻,淳于嘉便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长安城里的那出密谋必然已经失败了!
乔琰甚至能在此时分出赵云和一支人数可观的队伍前来拦截,分明就是已经将长安城中的所有敌人都给铲除了个干净!
这
是大势已去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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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不想想,这些槐里守军见到赵云的那一刻,因为数年间的训练所留下的印象,和见到他们的上官也没有什么区别,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便让淳于嘉掉头欲走的行动在这静止的人群中显得何其明显!
身在赵云队伍中的吕令雎当即留意到了这个变化,在这两军相遇的距离拉近中,她毫不犹豫地朝着这个逃窜之人的马匹射出了一箭。
她人虽年少,臂力却着实不小。
多年间以武将身份要求自己的训练,连带着太史慈打从数年前就开始对她的训练,让她虽还不能像是乔琰和吕布那般轻易拉开二三石的重弓,所用的长弓却也绝非寻常士卒所用的那等。
在这一刻的弓箭离弦而出,宛如一道流光霎时间贯穿了淳于嘉所骑乘的战马。
本就是疾行之中的马匹当即翻倒在地,直接将坐在马上的淳于嘉也给掀翻了出去。
但他又哪里有当年同样遭遇的李儒一般反应敏锐,在这猝不及防的跌坠之中,淳于嘉甚至没能做出一点自救的手段,就已经听到了一声骨裂之声,一口血闷在了胸口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到士孙瑞被人随即拿下,两方的队伍彻底归于赵云统辖的时候,这位光禄大夫早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吕令雎忍不住抓了抓脑袋,问道:“这个应该得算是拒不就捕发生的意外对吧?”
不能算是她擅自击杀朝廷命官……吧?
“当然不算你做错了。”赵云看着面前的这些士卒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在此时被他的下属一个个重新编入队伍中,将他们重新往右扶风的方向调动,一向神情温和的脸上都不由多出了几分被激怒的神色。“是他们先有擅自调兵之举,按照军中的规则,这本就是死罪!”
倘若前来拦阻这支队伍的人不是他,或者等到兵临城下之时这些士卒已在这两人的驱策之下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举动,到了那个时候,何止是士卒要面对交战之中的生死之祸,在将他们拿下之后,谁又能说他们是无辜的?这些被当做工具的士卒是必定要遭到问责的。
士孙瑞和淳于嘉的举动,分明是一点都没拿这些士卒的生死当一回事,死了也活该如此!
倘若那位天子还要因此问责于击杀了淳于嘉的吕令雎,那他们也更有了一份将这大汉江山掀翻的理由!
不过,他们还得守着一份理智,一份在当前的局势之下不宜越权的理智。
赵云已知乔琰的抱负,也知道她想要的不是倚仗于兵权的登高一呼,而是让眼下的局势虽因刘扬王允等人的举动而矛盾激化,却还是在朝着平稳过度的方向发展。
他们要的不是长安城内的腥风血雨,而是……
而是凭借着此刻长安城中的民声日盛,一举改天换日!
在将这支开赴长安的队伍拦截下来后,他并未做出任何一点多余的举动,只将自己所统领的那支队伍折停在了长安的城郊,而后与在长安城中压制了一番舆论的乔琰会合于这长安郊野。
“君侯眼下打算如何做?”见乔琰回头望向了那长安的城外流水和再远处的城墙,似乎露出了几分怅然之色,赵云开口问道。
乔琰叹了口气,回道:“先退一步,等陛下醒转吧。”
做的越多,错的越多,所以——
她更相信众望所归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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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虞的这场昏厥几乎持续了两天的时间。
当他醒来的时候,只觉面前都是一片摇晃的重影,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这才终于辨认出了自己面前之人的身份。
不是太尉皇甫嵩又是谁。
刘虞连忙开口问道:“烨舒呢?”
按说在他倒下去之前听到的,乃是士孙瑞和淳于嘉从右扶风方向起兵的消息,乔琰此刻就算是去平叛了也并无什么不妥,可当刘虞望见皇甫嵩此刻神情之时,他却生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妙预感。
乔琰不在此地,不像是因为平叛的缘故。
皇甫嵩苦笑了一声,说道:“烨舒带兵退往华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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