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真是父子对决,说出去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但还没等曹洪开口,他就听到陈宫在旁说道:“府君说的不错,丕公子既已在乐平书院,按其如今的师资与同学表现,倒也不必这样着急地将人接回,许还能成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如今看来,那乔并州早年间将北海郑康成从袁青州的地盘上接走,竟是做了个最正确的决定,可惜我等已迟一步,难以在兖州豫州境内开办出个院校来。”
别说有没有学生和老师的问题了,这等未雨绸缪储备人才之事是宜早不宜迟的,他们现在已经太晚了。
“怎么连公台先生也跟着胡闹。”曹洪忍不住嘀咕道。
曹纯在后头拍了拍他,让他赶紧闭嘴。
这年轻人已经看出了曹操和陈宫的用意。
不在此时说乔琰这出进军之事如何可怕,又能给她带来何种好处,对兖州豫州来说是一个多大的威胁,所为的,还不是让大多数人不会随波逐流地传递出恐慌的情绪。
在此时提到那还在乐平书院中的曹丕,倒是将眼下的紧张变成了调侃,正是曹操惯来的手段,也就是曹洪这样的没看出来还在这里拆台。
曹操担忧眼下的局势吗?当然是担心的。
他原本觉得自己取下了汝南和陈郡,随后与乔琰划地而治,是在为自己争夺出一些缓冲时间,和日后无论是否要转换立场都还能保持的主动权。
但在这两州之地也为之轻取的战绩面前,在曹操手中多出的两郡很有可能并不能起到改变局势的作用。
只不过,焦虑是一回事,失去冷静是另一回事。
他一边想着乔琰此番的表现过后,长安那边大概率会有与她激化矛盾的存在,正好可以从中一窥她的志向,一边朝着曹洪说道:“丕儿若真能像那吕布之女一般阵斩蹋顿,与父亲一道逐猎于野,围攻公孙瓒,那他要是真成了敌人也无妨。”
可惜曹操想要达成这个心愿可能还是有点难度的。
谁让在乐平书院中,曹丕和陆绩是被托付给蔡邕和郑玄这两人的,大概率也只能教出个大文学家或者天文学家。
曹操并不知道乔琰做出的这番预备安排,又道:“你若真是闲着无聊了,明日就陪子脩往那并州走一趟。”
“为何要去并州?”曹洪问道。
“今年的旱情像是哪一年?”曹操回问他。
“光和……六年吧。”曹洪试探性地开口。
曹操颔首,“你都知道是光和六年的情况,怎么就不知道那一年的冬天是个什么样子?”
光和六年的冬天,大概是近几十年间最冷的时候。
北海东莱等地的坚冰都有数尺之厚。
才经历了夏季旱灾和并不丰饶的秋收,百姓猝不及防就遭到了气象的又一次打击。
在彼时何止是还没有棉花防寒,连乔琰后来在乐平折腾出的楮皮衣都还没有,那些没能因为秋收所得换到
足够银钱的百姓,根本就没有余钱来购买防寒衣物,在这场灾难中被冻死的不知凡几。
曹操才冒险赶在袁术在旱灾中的表现失当,趁机将豫州大半的土地都给掠夺到了自己的手中,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在冬日可能出现的极寒天气中冻死,甚至重新引发内乱的。
他解释道:“乔烨舒在并州种植的棉花经过了数年的时间,其产量必定大大增加,光是内部消耗,也就是新增的幽州需要有棉花供给,必定会有剩余,你随同子脩一道谈一笔交易,想来不难。”
“我们也没要在此事上占什么便宜,就当是一出正常交易就是。”
曹洪有些不解,又问道:“可为何要去并州谈这笔交易?那乔烨舒又不在并州。”
她才完成了对益州的一出雷霆进攻,还在长安完成剩下的扫尾之事呢,就算接下来真要有什么行动,那大概也是先往洛阳去的。
毕竟在那益州之战前她就是在那头,现在还由荀彧等人在那处协助她完成对周遭流民的收纳和司隶东部的秩序重建。
陈宫开口道:“若是府君直接派人去到长安,别人会如何考虑这个举动?只会说他这是慑于乔烨舒的战功,立刻让长子带着自己手下的悍将一道去长安称臣去了。这对我们眼下的处境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曹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他琢磨着,他们直接往并州去难道就能避免旁人产生这种猜测了吗?好像也不能。
反正按照他的想法,这样的行动是有几分欲盖弥彰之意的。
不过曹操和陈宫都没打算继续跟他多说了。
首先这场交易是一定要跟袁绍上报的,也需要在完成这笔交易后将其中的一部分送到邺城去。
谁让比起兖州和豫州,冀州和青州的位置还在更加往北的地方,也就对这样的棉衣有着更大的需求。
可若是让才损失了公孙瓒这个北部屏障的袁绍去跟乔琰达成这个交易,他肯定是不乐意的。
——在面子上拉不下来。
有曹操这个从中中转的存在将这笔交易在兖州和并州之间谈妥,显然是最合适的方式。
此外就是,这也正好给了乔琰一个名正言顺地从长安朝局中暂时抽离出去,借机走一趟并州的理由。
相信她会接下这个由头的。
将曹昂和曹洪送走后,曹操与陈宫这位谋主的谈话间,这才一改方才的豁达,在脸上露出了几分忧思。“以公台看来,乔烨舒今年还会出兵吗?”
“主动的出兵大概是不会了。”陈宫显然很清楚曹操担忧的问题,开口回道。
“并州凉州和关中在早前两年的经营奠基之下,已经是相当稳固的状态,这给了她将手伸到司隶东部的河南尹和弘农郡,在天灾之中一口吞下大批人口资源的机会,却也在同时造成了不小的负累。”
“这些人在完成于洛阳周遭的耕作垦田,得到一年的收成之前,都需要靠着这三州之地在前两年的积蓄支撑,同时,这部分积淀还需要用于平
抑三州的粮价和这次益州与颍川的进军——”
曹操算了算,
道:“那就几乎已经是填平的状态了。”
乔琰的地盘上能储存多少粮食,
在乐平月报上其实都已经说明白了,是能粗略估算出个大概的。
荆州益州和扬州在这两年间输送供给的,想来也很有限。
就算她在今年的旱蝗之灾中表现得尤为出彩,但因为天时而必然会造成的减产,并不是她可以完全通过人力来消弭掉影响的。
这笔投入出去让三州粮价稳定的支出也必定得有。
这确实是一笔进出平衡的资产。
“益州这天府之国的产出呢?”
陈宫摇了摇头,“昔年益州刺史郄俭在益州横征暴敛,所积聚起的财富大多用于他自己享乐了,所以要算益州的粮食储备,得从刘君郎接掌益州牧的位置开始算起。”
“早几年间益州内部对其反对的声势也不小,数次发兵的消耗让粮食很难积存下来,又听闻早年间在洛阳的时候,刘君郎就有些宗室的毛病,到了益州大概也就更是如此。这样一算,这笔存粮在用于支援徐州和幽州之后,也只能作为各州的防灾储备。”
“您看乔烨舒为旱灾所做的长久准备就知道,她绝不会放弃让自己的手中有一笔随时可以用于周转的存粮,故而是先益州后幽州的进攻顺序。”
曹操拊掌一笑:“公台说的不错,所以她不会……或者说起码今年内不会再有大动作了。”
不过……就像陈宫说的,这可能只能得到她不会“主动”出兵的结论,方今天下这局势,看似是四方盘踞,州郡独立,实际上却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状态。
乔琰观望天下的前瞻眼力绝不容小觑,就像她此番居然会选择从徐州出海辽东一样,那么难保她不会在自己暂时收手的时候,拨动了那棋盘上的某一处棋子。
但即便是和她已有十年交情的曹操都觉得,要让他去猜乔琰到底会选择先动何处,好像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猜的事情。
所以他也只是以玩笑的口吻说道:“有公台的这番话我就安心多了,如今看来,学好术算的必要性越来越大了。”
总得算清楚这些进出账目,才能在跟对手之间的交锋中处在心中有数的状态。
“你说,我们虽不能在兖州境内开办一个诸如东郡学院的存在,但单独开办个术算速成班是不是还是有些可行性的?”
陈宫好笑地回道:“您若是觉得,接下来的棉花交易里会出现袁本初借粮这样的陷阱,弄个术算班也无妨。”
“但我看,还是先让人有多余的时间就投入到水渠和井道的挖掘之中吧。”
哪一个才是当务之急,好像并不是那么难分辨。
只有先解决了温饱问题,才能去考虑更多的东西。
这个“饱”,在曹操应对灾情快速做出的应对,和在前几年间枣祗执行的屯田策支持下,还在不至于让民众外流的临界线上,但这也只是今年的情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