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有变……
乔琰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天时有变对如今这个时代的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旱灾蝗灾和战争被混在一处的时候,对百姓所造成的破坏力无异于是毁灭级的。
哪怕留在史书上的只有轻描淡写的“岁大饥,民相食”六个字,其背后所代表着的,却是万千生灵的血泪史。
多轻又多重的六个字啊。
从任鸿的角度看去,当她提到天时有变的时候,乔琰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滞,就连她握着手中杯盏的动作也忽然一紧,而后很慢地松开,将其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转而拿起了面前的一沓竹纸。
自去岁五月开始到如今,在这一年半左右的时间里,竹纸已经又经历了起码三次优化,到如今已经凭借着其纸张成本成功取代了其他品种的纸张,成为长安城中办公用纸的主流。
她从任鸿所做的数据对比上逐条逐条地看过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君侯?”或许是因她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任鸿忍不住出声道。
在那些质疑她能否做太史令的人面前,她已算足够沉得住气的,但在乔琰面前,她总不免有些忐忑。
提出明年天时可能有变的预测,对她来说是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要知道去年为了争取到太史令的位置,她就已经做出了今年的元月初一会有日食的预告。
若是她再说明年天时有变,还又实现了的话……
恐怕要被人觉得是谶纬之说里的邪术了。
乔琰抬眸朝着她看来,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看得分明,回道:“我信你的话,我只是忽然想到光和六年的情形了。你说的没错,今冬的天象确实是太怪异了。”
她穿越之初就是光和七年,故而对于光和六年,她只有原主在记忆中所经历的零星半点而已。
但旱灾与饥荒,哪怕是对一个养在闺中的病人而言也有着极为强烈的冲击力,所以在原本乔琰的记忆里,光和六年的世情就显得尤为灰暗。
民是靠地里作物为生的,也仰仗着天时的垂怜。
若天不与我,人力又不足以弥补掉这份天时的缺损,民该当如何呢?
“天时有变……”乔琰霍然起身,“明日的晨会上,我会告知陛下此事。”
“明……明日?”任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虽然知道君侯向来雷厉风行,她们这些下属也都是跟着她学的,但是像这种事情都能直接搬到明日的朝会上来说,也着实是让任鸿惊了一跳。
要知道,长安最近的一次地震已是十二月的下旬。
再怎么因为十月那一次地震所形成的救灾经验,加上震动的幅度不强,在完成长安城中各户的损失统计之后,也已经到了十二月的尾声了。
明日,正是元月初一的大朝!
按照原本的流程,明日该当先行天子祭天地的礼仪,而后回返紫宸殿开启朝会。
按照京城之中的流言蜚语所说,在新的一年甚至该当改元以换风貌,也最好少提地震之事,以免诸般祸事从去年又延续到了今年。
可君侯竟说,要将天时有变之事也放在明日来说。
任鸿毫不怀疑,以乔琰的脾性,既然天时的预测要说,只怕对震后诸事的处理还要说。
她刚想问,是否要换上一个时间,就听乔琰说道:“冬日无雪,若真有旱灾,春初便有端倪了,届时再管,只怕已经迟了,若是年中再生蝗灾,秋日仍旧无雨,这一年里的光景难道就让治下的百姓靠着前两年的存粮硬熬过去吗?”
任鸿眸光一动,又听乔琰接着说道:“有些事,明知道去做会面临何种争议我们也必须去做,这难道不是让自己置身高位最重要的意义吗?”
她从身边搁置在书架上的盒子中取出了一只,递交到了任鸿的手中,示意任鸿打开看看。
这是今年年初就见到过的,用来装压胜钱的盒子。
或许是为了显示出对下属给予祝福更为正式的态度,这才又进行了一番包装。
不过君侯这种务实的态度真是一点都没变,大概是去年在生产盒子的时候直接制作了足够的数量,到今年接着用了。
任鸿打开盒子,不出意外地看到,在里面放着的正是本应该在明日分发的压胜钱。
可当目光落在压胜钱币的图案之上的时候,她的神情不由变了变。
身为并州人,她当然见过阴山,也见过阴山之上蜿蜒曲折的长城,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山,是由黍、麦、稻、稷米和豆各一枚组成的“山”,在这座特别的山上刻画着长城的模样。
虽然为了刻印钱币方便的缘故,无论是五谷还是长城都被用异常简化的笔触来勾勒,依然不难让人看出其中的内涵。
这是……
“无有庶民黔首,无有食粮在手,也就无有长城,这原本是庆贺去岁丰收之用,但现在也可算是用来警示了。”
乔琰一字一顿地说道,“长城从不是在空口白话之中建立起来的,现在危机临头,难道还要粉饰太平吗?”
她迟迟不发兵进攻袁绍,存储食粮长达数年,也一步步建立起关中民众对长安朝廷,甚至是对她的信任,正是为了防止这样的变故。
“若有问责,我担下就是。”
她既已坐上了大司马的位置,也就容不得在此事上有任何人干扰她的行动!
第二日的长安城尚未随着各家各户起身而进入喧闹沸腾的场面,以恭贺新年的到来,紫宸殿内就已聚拢了在朝的官员。
在循例的天子敬告新年来临,由众臣问好后,便进入了新年规划的阶段。
因建安元年和建安二年的关中重建,几乎都是由乔琰一手主持的,所以这一出也理所当然地被刘虞移交给了乔琰来做。
但让在场的众臣未曾想到的是,乔琰上来第一番言论的大概意思就是——
今年可能会有大旱灾,为了防止出现过于严重的
后果,
大司马府一致决定,
在元月到三月之间再次对各地水渠进行检修和扩建,并增设蓄水池,确保水量充足。
这话一出,当即有人跳出来问道:“大司马何以如此肯定,今年必定会有这样的灾情?”
乔琰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一瞥,便看到了光禄大夫淳于嘉。
此人乃是从弘文馆的选拔之中被遴选出来的,到如今在朝中任职也接近两年了。
算起来此人在早年间也曾经当过地方大员,只是在董卓为祸朝堂之后就先辞官赋闲了,直到这两年间才出来,故而他虽说不是长安的第一批官员,若要论起资历来倒是不低。
甚至在长安城中有这样的一种说法,若是现在在三公位置上再退下去一个,考虑到大鸿胪陈纪和太常赵歧的年岁都不小了,他极有可能就是要接替三公位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