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谁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乔琰看着面前的众人问道。
吕布领着李蕙,也就是李傕那个换上了天子衣着的女儿,一脸忐忑地站在她的面前。
人是追错了,但还是得带回来的,毕竟同行的还有几l个长安朝廷中的大臣。
得亏吕布在追击的射击中,还记得长点心眼,没将这些大臣给一网打尽了。
不过此刻这些人都先被送回去压惊了,身在此地的,大多是些熟人。
卢植已经被她从长安城的监牢中放了出来。
他虽然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但总算身体无恙,起码还能和随后赶到长安的老朋友皇甫嵩叙旧。
荀爽尚在病中,也强撑着身体来到了此地。
而后便是王允黄琬等人。
乔琰指了指李蕙,问道:“为何无人阻止让她换上天子制服?在李傕此贼有求于你们的情况下,难道连据理力争这种事情都学不会吗?”
她虽然有想过,以李傕此人的急智,只要贾诩给他做出了足够的诱导,他要逃出生天应该并不太难。
但她还真没想到,李傕对皇权的漠视,以及他为求保命的本能,居然会让他做出这种举动。
误导了吕布让他朝着错误的方向追也就算了,更惊人的显然是,他居然让其他人穿上了天子的十一章制服。
天子之威不可轻犯,这是大汉皇室维持尊荣的根本。
偏偏在董卓擅专朝政的时候已经遭到过一次破坏,在袁绍袁术轻言另立的时候遭到了第一次打击,现在便是第三次。
如若谁都能穿上天子的衣着,大汉礼法与体统何在?
更不用说,穿上这件衣服的,还是个女子。
这对乔琰这种志在天下的人来说,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但她在此时可不能表现出这种举动的认可。
她只能质问王允!
李傕要干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能进行驳斥,反而真的让他做成了。
你是干什么吃的!
讲道理,王允也挺委屈的。
他为了保住天子的安危,才将自己放在长安这个险境中,不得不和李傕董卓周旋,还被贾诩这个老狐狸瞒在鼓里,所用的也就只能是权宜之计而已。
但凡他早知道乔琰能以这种速度和少有伤亡的情况攻入长安,他都会跟李傕再虚与委蛇一番。
可惜他并不知道此事,也便只能在此时当个背锅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吕布在此时朝着他投过来了一道感激的目光,像是在感激他为自己分摊了火力。
这情景着实让王允觉得有点胃疼。
他一点也不想要这种感激。
好在乔琰又道:“罢了,子龙也去追了,看看能不能也有消息吧。”
赵云在知道吕布往东而去后,直接追去了南面。
这种查漏补缺的严谨,真是一点也没出乎乔琰
的预料。
她心中庆幸于没将大宛宝马交给赵云的部将来用,
却并未将这种情绪在面上流露出分毫。
从王允等人看来的角度,
乔琰只是在此时伸手捏了捏眉心。
连日来行军的赶路,让她的脸上难以避免地浮现出了几l分疲惫之色。
她倦怠地重复了一遍:“等子龙回来再说吧。”
她话说到此,便再未对王允放任李傕举动这件事做出任何的评说,而是走到了李蕙的面前。
李傕显然对这个女儿并没有多少的重视,甚至是将她完全当做了一个可以随时牺牲掉的工具。
当然他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未必就有多少重视,否则也不会将他们全部丢在了长安。
以至于当董卓的部将在他死去后四散奔逃的动乱中,有行事偏激之人恰好遇上了这对母子,便将他们斩杀在了长安街头。
反倒是这个被作为诱饵抛弃的女儿,平安地出现在了乔琰的面前。
只是当乔琰靠近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步,眼神中流露出了几l分恐惧来。
她刚才还听到乔琰对着王允斥责,为何要让她穿上这套衣服,而王允这位大汉高官居然并未做出任何的反驳,可见这确实是一件错误的举动。
那么她也便是个错误,是不是也该受罚才对?
但很意外,她听到的只是乔琰对着随军征战的姚嫦说道:“带她下去换身衣服吧。”
李蕙不敢抗拒地跟着姚嫦退出了大殿,便无法听到堂上接下来的对话了。
乔琰琢磨着李蕙的情况,很难说她这种性格是不是被李傕夫妻打压出来的结果。
但毋庸置疑的是,她不仅并未享受到李傕掌权所带来的好处,反而因此遭了罪。
在这样的情况下,因李傕的罪而对她问责,显然是并不合适的。
但此时要紧的不是这个“假天子”,而是真天子的去向。
哪怕是刘协失踪,需要一个稳定中央的招牌,李蕙也不可能继续假扮下去。
假的就是假的,纸里也是包不住火的,乔琰更不可能将这种把柄送到她的对手面前,让他们有对她借机发难的可能。
现在就要看最后的结果了。
总归,在董卓已除,关中平原已经落入她手中的情况下,无论那套计划是否成功执行,刘协又有无顺理成章地消失,她都还有各自应对的策略。
而在赵云南下领人搜捕的结果返回之前,另有几l人先被带到了她的面前。
贾诩以及董卓的亲眷一道,都被从地道中搜了出来。
这条地道通向长安城内的一处民宅,入口床板也早被李傕忙于应付董卓之事而重新盖了回去,本不应当这么容易被发现。
但地道与民宅内留存的食物是有限的,总要想办法出去获取。
在贾诩并“不知道”城中占据主导的,已经并非李傕和董卓任何一方的情况下,他贸然出来走动,直接撞到了一支吕布从白道川
带来的军屯兵卒面前。
而后因为被认出身份后不太能打也不太能跑,
三两下就被人给擒获,
送到乔琰的面前来了。
连带着的还有董卓的母亲女儿等人。
骤然听闻董卓和董白的死讯,这位被敕封为池阳君的老夫人有好一阵子都没缓过劲来。
她靠着孙女的搀扶,平顺了气息,朝着坐在上首的乔琰看来。
乔琰身上的兵甲依然在身,即便已经掌握住了长安的局势,也依然没有处在任何一点懈怠的状态,像是随时可以继续统兵作战。
此刻她的目光中也并无对她们的怜悯,而只有一片沉静的对视。
老夫人开口问道:“敢问君侯打算如何安排我等?”
乔琰回道:“有两个选择,其一便是如董卓一般,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起码不会像董卓对何氏一般曝尸街头。”
“其一,两位隐姓埋名,在我并州的屯田之地过活,安稳过完余生。”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握着孙女还在颤抖却并未抽离的手,回道:“宁可好死,莫要苟活,我选第一条。也多谢君侯给我们一个团圆。”
比起被董卓将尸骨肢解弃于道边的何苗,她们这也确实算得了体面了。
这位老夫人能教导出董白这个曾孙女,自身也非常人。
她身边那妇人,便是牛辅的妻子,虽然惧怕于这个死亡的结果,但她最终只是朝着乔琰行了个谢礼,便随同祖母一道走向了自己的终点。
这一人是这结局,董卓的侄子董璜自然也不例外。
董卓小钱的发行,年内多征赋税,以及在长安局势并未平定的情况下征兵的举动,都让长安城中对董卓敢怒不敢言的,绝不在少数。
如今眼见董卓伏法,董卓的亲人就死,长安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要他们来说,这结果还是有些便宜他们了。
在段煨的看护之下,他们的遗体盛放于棺木之中,被送往凉州的董卓故里陇西郡安葬。
为此,段煨向乔琰道了个谢。
他深知,倘若将其放在长安,只怕总会有深受其害的,想来上一出开棺戮尸的举动。
目送着段煨离去,乔琰转向了贾诩,叹了口气。“先生是否也该当给我一个解释了?”
在外人所知的情况里,贾诩本是因为阎行的劫持,才会被掳劫到长安来的。
若按照今时之人对忠义的定位,贾诩该当自此以后一言不发,绝不为董卓献策才对。
再要是考虑到他身在凉并一州的妻子的安全,他更应当做个绝不投敌的忠贞之臣。
可他不仅开了口,还替董卓出了不少主意。
但有点意思的是,他居然并未被长安百姓彻底归并入董卓的同党中。
除却孙坚这件事之外,他所提出的建议都只是在阻止乔琰的用兵而已,若要说对长安的影响——
他建议董卓通过和益州之间达成交易,来平定长安的粮价,还得算
是对长安民众有功。
他劝说李傕信任王允和黄琬等人,从某种意义上,又减免了前几l日的动乱中对长安所造成的影响。
换了谁都得觉得,对贾诩的定罪有些不易。
只因他给自己已经留出了一条条妥善的退路,堪称老谋深算。
更重要的是,李傕给贾诩求了官职,也经由过刘协的同意,也就是说……贾诩是刘协的侍中。
他作为天子的臣属,也确实没有行僭越天子权柄之事,乔琰是没有权力决定他生死的。
乔琰和贾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只说一切都得等到刘协回来再有定论。
然而在赵云回返后,他们得到的却不是刘协被成功带回的消息,而是阎行被赵云押解着送到了长安。
赵云汇报道:“我往南下追踪,在霸水方向打听到,有李傕与天子年岁外表相仿的两人往上雒方向撤离,在那里果然遭到了此人领兵阻拦。”
阎行自然不是赵云的对手,未过多久就被赵云给擒获。
可这一耽搁,李傕已走得更远了。
在朝中各位大臣紧盯的目光中,阎行朝着乔琰看来,说道:“赵将军说,自我背叛君侯,为报韩将军之仇投奔董卓后,君侯始终不计前嫌,并未对韩将军旧部动手,甚至也并未对我在凉州的老父老母迁怒,此番进军长安的兵卒中便有凉州故人可作证。”
“我已不忠,不能不孝,所以我告诉赵将军,先前李傕确实从这里过的,想要让我等一道往南阳的方向去。”
“当时我与李傕说,倘若后有追兵,直走武关只会让我们被后面的骑兵赶上,一顿冲杀,最后谁也走不了。不如我领兵先行伏击追兵,而后再走,请我的亲卫先将其护送到武关,等我一日,再一并南下。”
王允差点想上去拎着阎行的衣领,总算还记得保持着自己的形象,只沉声说道:“你若真忠孝两全,当时就应当将李傕与天子一并送回长安来!”
阎行回他:“我当时以为父母已不在,李傕肯支持征讨凉州之举,我自当报恩,如今他虽失势,我却知道何为有始有终,为他断后又如何!”
“行了,”乔琰直接喝止了两人的争执,转向阎行说道:“你接着说下去。”
阎行继续说道:“可我领着赵将军抵达武关的时候,却并未看到等候在此地的李傕。”
“被留在此地的部下说,他让人先过武关去打探情况,可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却已看不到李傕踪影了。”
“……”这一次捏眉心觉得头疼的变成皇甫嵩了。
以凉州人的交谈习惯来说,在李傕已经处在这等落魄境地的时候,阎行没表现出要当机立断与他一起撤走武关的话,极有可能会让李傕觉得,是阎行还在犹豫,他到底是应该卖掉李傕倒戈乔琰,还是继续跟他一条路走到黑。
李傕也发现,他指挥不动阎行所率领的士卒的。
别看这些人手还是李傕分派给阎行的,但阎行才领着这些人打了一场对张济
的胜仗,那么他若是判断需要这样数量的人才能完成伏击,李傕说什么也不好使。
所以他们是不会直接跟着李傕走的。
这又加重了李傕的疑心。
抱着这样先入为主的想法,眼见阎行又派出了心腹来“护送”他,李傕是怎么想都不放心,也绝不可能将他们看成保护他安全的保镖。
他只会觉得这是看守他的人手。
既然谁也靠不住,他便只能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