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刘协下达了一道诏书让他二人各归于家,入土安葬。
杨彪回到府中在庭院里站了许久,面上满是悲凉。
见杨修立于廊下,他怅然说道:“你我父子二人的命只怕也要留在此地了。”
四年前杨赐去世,杨修往弘农去为祖父守灵三年,于去岁夏日回返了洛阳,至今尚不到一年。
他原本是打算遵照先前与乔琰的约定,等到守灵期满便往乐平去,继续替她效力,但杨彪却说,乔琰已为并州牧,如今麾下可用之才囊括并州,杨修年不过十五,前去乐平又能帮到对方什么,还不如留在洛阳观望时局,也好多学些本事。
彼时的杨彪觉得自己的一番说辞着实妥当,可现在乔琰处在大河之北,就算短时间内无法达成进攻的目标,也起码有着退可守的保证,不会被董
() 卓老贼说杀就杀。
让杨修处在京城里,
才是当真有灭族之祸了。
杨修开口道:“父亲是要留得青山在,
先保住性命,再图日后,还是要为汉室王业而殉,不惜死谏?”
杨彪听他话中口气并无慌乱,先不免为这聪慧的儿子心中骄傲,又掂量了他话中的意思,忽觉沉重,问道:“前者如何?”
“若是前者,父亲即刻去寻黄子琰,往相国府拜谒,便说你二人反对迁都一事,不过是因为恋旧而已,并没有要干扰那董贼行事的意思,特意前来请罪,董贼既杀尚书二人,必已后悔,也需担心朝内暗怀杀之心思者甚众,不若留着父亲的性命,只是如此一来……”
便少了几分气节和脸面了。
可在刀兵面前,又有这一家数十人在此,除了向董卓低头,又有什么其他办法呢。
也正如杨修所言,当廷斩杀了周毖与伍琼,确实让董卓成功地让迁都的决定下达,却也让他不免有些后悔。
这二人一死,董卓先前所营造的亲近士人景象也就彻底不复存在,只能继续靠着狠辣手段来震慑,而史官到底会对这一段历史如何记载,董卓心中也没有个底,忽然听闻杨彪与黄琬前来请罪,让他心中不由一喜。
别管这两人的请罪是否是被逼无奈,又别管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心,这起码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董卓当即上表,以黄琬和杨彪为光禄大夫。
虽然不可能让他们官复三公之位,但起码也先给了个秩比二千石的官职以示体面。
接到这道委任诏令的时候,待得宣旨的人离开,杨彪不喜反悲。
光禄大夫为天子近臣,司顾问应对之职,可如今的大汉又如何,君不君臣不臣,所谓的天子近臣或许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教导陛下的学业而已,全无实质作用。
他握着诏书许久,才仿佛梦呓一般轻声说道:“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卢公与本初等人攻入洛阳,若天子迁都,尊位便尽丧了!”
杨修在一旁反问道:“为何父亲不觉得是乔并州先攻入洛阳?”
他这人说话没什么顾忌,眼力又不差,这话问出也不那么在意,袁绍若按照辈分还应该算是他的舅舅。
那酸枣会盟的一众人聚集在一处,以他先前在洛阳所见到的一番权利斗争来推断,只怕没有父亲所想的这么乐观。
他总觉得袁绍并不是因为昔年党锢之祸的残存影响才在那日执意进攻南宫;也不是因为要以嫡长子为尊才和手持先帝旨意的卢植对峙,反让董卓从中牟利;今日也自然不是因为董卓专断朝政倒行逆施,才发起这一干人等前来讨伐。
这些人先前可以各为利益而战,现在这个看起来应当同气连枝的时候,也未必就能表现出人多势众的优势。
“父亲,我想与你打个赌。”
见杨彪诧异看来,杨修也依然从容地说道,“父亲觉得是卢公与袁本初先入洛阳,我却觉得是乔侯先行,那黄河天险未必就能给她造成什么麻烦,若我
胜了,请父亲准允我前往并州就任乔侯属官。”
比起这些烦心事一堆的朝廷,他还不如去并州干点实事。
杨彪沉默了片刻,回道:“若当真是你胜了,便证明你在观人察势上确实有一番本事,我又何必阻拦你。”
对他来说,无论是谁能杀入洛阳都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这如今身在八关之外的各部,起码没有董卓这等虎狼之辈,其中更有不少心怀报国救难之心的。
起码,不能迁都啊!
这迁都的决议一下,即便杨彪搬出了三公府,也还居住在洛阳富贵之地,却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这行将迁移的号令一下,在洛阳到底引发了何种变动。
徐荣、牛辅与乔琰对峙于大河南北,加上段煨镇守函谷关的情况,让李儒猜测乔琰先前的故布疑阵可能只是为了让董卓分兵,于是董卓也当即下令段煨兵出函谷关,先行率领一部分兵卒前往长安附近,屯兵于华阴地界。
在段煨所传递回来的消息中,华阴有地可种,却也正如杨彪所说,赤眉之乱纵然距今已有将近二百年,但人口便只有这么多,因长安大火与战乱迁徙走了的,也绝不会再返回来,其中人口凋敝的景象着实很难建立起都城。
董卓连迁都都可以随便说,更何况是迁人。
他直接令手下的部从在街巷之间发布了要往长安搬迁的诏令,如有不遵从之人,西凉兵卒可将其就地斩杀。
让人抛弃自己已经经营了数年的产业,到一个还有些荒废的城市,只为了填补如今长安和洛阳之间的人口差距,这是何其毒辣的迁都政策。
这种民怨沸腾之声,哪怕是董卓紧锁关隘,也没能拦住消息传递到了关东联军的手中。
连带着的还有周毖伍琼二人的死讯。
“荒唐!”卢植锤案而起。
他在缓和与袁绍之间的关系上可以做出一番退让,让人觉得这位长者的脾气尚好,可在这种大汉被迫迁都的惨事面前,他心中愤慨万千,只恨不得明日便杀入洛阳城中。
此前乔琰所说的一路为一鼓作气,一路为趁其不备,一路为示敌以弱的说法,已经经由曹昂之口告知了曹操,又由曹操在先前的会盟商谈中做出了陈述。
被孙坚袁术这一路派来的代表祖茂和纪灵二人对此极为赞同。
这一鼓作气的说法中无疑是对他们这一路行动力和军事实力的肯定。
曹操与卢植也认可乔琰这个速攻的想法。
趁着董卓以为他们还需整装权衡些时日,尽快发动进攻,夺取旋门关,确实有可行之处。
乔琰所经历的战事绝不比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要少,更身在州牧要职,没有任何必要对她此时所面对的进军情况做出任何的谎报。那么她既说自己有渡河之法,想来也确实是有。
而现在又有了不得不速攻的另一个理由。
卢植在临时召开的盟会上语气之中不免多了几分迫切之意,“若是让董卓成功迁都,我等便是攻下洛阳,也未必能救回天子,这洛阳二百年间经营的民生也将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列位,卢某自会盟以来从未说过重话,可如今洛阳百万民众之命悬系于列位之手,我等唯有抢攻,三线并进,方有一线救汉机会!”
卢植话毕便看向了袁绍的方向。
在他此时掌握的兵员数量最多的情况下,他们这一方若要形成破坚之势,他就必须居中带头,再不然也得下达指令。
在卢植看来,袁绍有所犹豫可以理解。
周毖和伍琼二人被董卓说杀就杀,黄琬和杨彪二人的官职被董卓说废就废,更何况是现在还处在董卓监控之下的袁隗袁基,袁绍顾念家人的性命,在情理之中。
只是让卢植没想到的是,袁绍缓缓开口说的却是:“出兵确实可以,若让董贼固守关隘,以虎牢之险,更难攻破。”
“但我等之中太守刺史到任者甚至不到一月,纵能动用州郡府库,数额也极其有限,要令士卒奋勇作战,以如今的军粮储备只怕还不够。卢公啊,那并州乔烨舒能与牛辅徐荣隔岸相对,又已执掌并州一年半……”
“总归这渡河不易,不如令她将军粮自河内送往此地一批,权当我等从她这里借用的,等军粮一到,我等立刻急攻,你看如何?”
卢植才因为袁绍说要出兵露出的笑容凝固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