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进骤然被刘宏点名愣了一愣,但他旋即又意识到这着实可以称得上是天子对他的倚重。
自妹妹入宫有宠,他便在官位的擢升上堪称一路顺风,更因黄巾起义破格抬到了大将军的位置上,甚至还得了个慎侯的封号。
当上了大将军便可开府,距离黄巾弟子马元义车裂处决至今也不过是个月,在何进的大将军府中的人手竟已经堪称齐备。
现在刘宏问他有什么人能推荐给他,何进这么一想,脑子里直接冒出了一大堆的名字。
比如说他麾下的主簿陈琳,此人写的一手好文章,固然如今还没有那建安七子的说法,也没有那篇将曹操的头风病都给骂好了的讨贼檄文现世,也并不妨碍陈琳已经靠着笔杆子让何进大为喜欢。
不过文人嘛,不适合去宗贼乱象频频之地。
这么一来,可选的范围就要少得多了。
何进还是属意于他身边的几位掾属一些。
此时何进麾下的掾属都是些什么人?
蒯越,荆州南郡望族蒯家的领军人物。
袁绍,此前因党锢之祸隐居,此时应了他的
() 征辟而出仕。
刘表(),
?()?[()]『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大汉宗室,因太学生运动而受党锢之祸牵连,而被迫逃亡在外,直到上个月才被何进请来。
还有韩卓、王匡、许攸、伍孚等人……
要何进看来,这些人反正个个都比他这个屠户会说话做事得多,现在在他这里对他说的话也都挺好听的。
既然刘宏问起,他好像从中举荐出一个上报来作为奖赏也挺合适的。
然而大概是因为他在这儿思考的时间稍微长了些,还没等他将斟酌之后选出的刘表给报出名字来,就已经听到刘宏先一步说道:“罢了,你这大将军才开府不久,手底下的人都还未曾在你这儿各展其才,若是其中有虚名之辈被你举荐上来了,岂不是还要牵连你的名声。”
刘宏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对何进的关切,以至于何进在站回队列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其实连话都没插上一句。
袁隗狐疑地朝着何进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脸上只有被天子倚重的喜悦欢愉之态,又觉得自己大抵还是想多了。
但还不等他多想,刘宏已又开了口,“先前太尉提到了黄琬黄子琰,倒是让我想到了个人,想与诸位卿家商议一番。此人之名与黄子琰的字恰好有一字相同,正是那个琰字。”
“乔公祖之孙乔琰。”
听到这个名字,袁隗眼皮一跳。
先前刘宏令张让与左丰前往冀州级宣读圣旨之事,以他的消息渠道不会收不到,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刘宏择选护军校尉之时,令淳于琼随行。
而正在昨日,淳于琼那封过于简要,却着实信息量不少的信笺也送到了他的面前。
此刻听到刘宏提及乔琰,旁人或许不知道其中有何特殊之处,袁隗却绝不会不知道。
他本以为刘宏还未等冀州战事平定就已经对乔琰给出了乐平乡侯的地位,已算是对其的格外优待,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在朝会这样正式的场合说出。
是要坐实对方的列侯位置,还是……?
袁隗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淳于琼。
他但凡稍有些心机,就应当将与乔琰相关的消息更多地在信中写来,也好让他对那并不长于洛阳的乔氏女有些了解。
偏偏他信中只含糊不清地写了她与张让有所接触,这便必然要让他失去了先机。
可袁隗也知道,也就是淳于琼这等一看就不顶事的人被派出去,才能让刘宏同意这决定。
他的荒唐建立在聪颖之上,如今也不算是个太好糊弄的主。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袁隗收拾起了心中的郁卒,便听到刘宏说道:“此前未曾来得及与诸位提及,乔公祖之孙协助左右中郎将平叛兖州豫州黄巾,为报父仇深入敌营,操持两方黄巾相斗,给了左中郎将以兵破贼的契机,实为纯孝尽忠之辈,而卿等只知右中郎将于长社得胜后便直奔宛城而去,却不知左中郎将与乔琰奇袭下曲阳,得胜后转道与北中郎将会合。”
听到与
() 卢植会合的消息,在场的公卿大臣都不觉竖起了耳朵,更在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两位中郎将为免京中仍有黄巾余党作祟,此前延迟军报送达。如今这后发而来的军报已到,乔琰代卢植坐镇曲周大营对峙张梁,卢公与皇甫二人携张宝为诱饵骗开广宗城门,擒拿张角后回师曲周,进而拿下张梁。蛾贼之乱虽还未彻底平定,却已相距不远了。”
一听这话,众人连忙齐声来了句“恭贺陛下”
。
但也或许,在他们各自显露出喜气的音调中,他们在恭喜的可不只是刘宏,还有他们自己。
黄巾贼寇在眼皮子底下妄动,各方其实多少都知道一些,只是从未觉得区区一张角能成事而已。也万没想到,此人竟能掀起如此波澜。
若是他依然在巨鹿逞凶,随着时移事易,难以评估最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此时还可以将黄巾之乱的祸根丢到十常侍的身上,之后如何却完全是个未知数。
但现在张角被擒,扫尾之事总比平乱要容易,大家都可以睡个好觉了。
刘宏又道:“此战之中,左中郎将连定二州后千里奔袭,当计首功,北中郎将周旋于张梁与张角之间,有积攒优势、一定局面之能,而乔琰足可居此二者之下,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杨赐这人一向直言,此时也不例外。
听闻黄巾之乱在这五月竟已擒得贼首,只觉刘宏到底还不算昏聩过头,起码在遴选出征将帅之事上并未看走眼,甚至还得算是如有天助。
而他话中所提到的乔琰……
他出列回道:“若此子诚有陛下所说的本事,纵是封侯拜将也不为过,正为彰显陛下对功臣之器重。”
杨赐又不知道乔琰的情况,此时完全就是按照他所了解的情况来说的。
乔琰此前并无声名在外,陛下又直呼其名,只怕还未及冠,如此说来,稍显年轻了些。
但按照大汉惯例,父母身故需得守孝年,届时“他”的年纪便该差不多了,若是提前给“他”定下个官职倒也无妨。
特殊时候特殊对待嘛。
然而刘宏好像完全不在意他这个老人家忽然接收到一个超乎意料的消息会出什么问题一般,当即接话投下了道惊雷:“但太尉可知道,乔琰并非是你话中所说的此子,而是乔公的孙女?竟也觉可以按此封赏?”
“……”杨赐仿佛被劈中一般愣在了原地,缓缓抬眸朝着刘宏看去,却发觉对方的表情认真得很,显然并不像是在说个瞎话。
“是女儿之身……”
好像也不能太简单赏赐才对。
刘宏没必要在朝会之上,为了抬高乔琰的身价而替她捏造出在此战中的贡献,那么如此说来,置身敌营,挑拨黄巾,与皇甫嵩一道奇袭下曲阳,更在广宗曲周之战中占据了格外关键的位置,或许都是她做出的贡献。
“还是个年仅十岁的女童。”
刘宏这补充之话随即而来,饶是杨赐自觉被自己所举荐的黄子
琰已算是大汉良才,和这乔琰相比也着实差了太多。
也难怪刘宏会在听闻他举荐之人的时候暂时将其搁置,也因这一个琰字,当即联想到了她的身上。
只是若是个男孩,这封赏便实不必有何纠结难定的了。
如平黄巾之乱这样的功绩,路主将必定为侯,更要在中郎将的基础上给予官职的擢升,乔琰既还是白身,也不妨先给个列侯位,其他的容后再议。
可是个女孩的话……
“自孝文皇帝起,大汉便并无女子入朝堂,也无女子封侯,只怕……只怕不宜按照先前所说……”
杨赐一向口齿伶俐,此时遇到这个问题也不免犹豫了起来。
但还没等他说完,便见袁隗自队列之中站了出来,说道:“既为大汉立下大功,必定要赏,否则难以服众,不过以臣所见,该当换一种方式赏赐。”
袁隗此前还不能完全确定,对于乔琰的奖赏之事,刘宏抱的是个什么态度,现在听了他跟杨赐之间的对话,他大致有些数了。
他还在犹豫。
不过明显更倾向于封侯之赏。
在这短短时间之内,袁隗根本无法确定他的这种倾向,到底是因为个人喜恶,还是因为淳于琼在信中提及的张让密谋。可无论是出于哪种情况,袁隗起码可以确定,刘宏的确还抱着几分犹豫,那么也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袁隗是不赞成女子封侯的!
他也必然要从中阻止。
但他比杨赐会说话,也绝不会在陛下于功臣得胜的喜悦当口给他泼一盆冷水。
这话还得迂回着来说的好。
他想了想自何进担任大将军以来的圣宠优渥,以及先前的那一番表现,在刘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便回道:“我大汉以孝治天下,陛下既言及乔琰此女协助平乱黄巾乃是为父报仇,也已得陛下亲口承认为忠孝两全之人,便实在该当作为一嘉奖标杆。”
“不错。”
“此女能于乱军之中找寻破绽,可见智谋不浅,又有暂代卢子干为军中统帅,可见有协调管理之能。”袁隗又道。
见刘协还是没有露出任何否定的意思,他顺势说了下去,“皇子辩今年一十又一,而乔氏女年正十岁,何妨以其忠孝封其为皇子妃,年孝期一满,正可完婚,以其资质必能辅佐皇子辩立身就学,为陛下分忧解难。”
“乔琰之祖父更是为大汉殚精竭虑、克己忠心之人,这也未尝不是对其的嘉奖。要知乔公祖二子已殁,除却陛下,谁又能替他将弱女遗孤抚养长大?”
“既不可封侯,便不若考虑臣所言这两全其美之策。”
袁隗这话说完,在这朝会之中隐约传来了不少应和之声,唯独在上首的刘宏并未开口。
袁隗小心地朝着他看了一眼,发觉他并未露出什么不虞之色,只觉自己提出的建议大抵不错。
可他又哪里知道,刘宏表面上未曾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心中却是一片翻腾。
袁隗!袁隗这混账玩意,居然一个建议踩中了他的个禁忌。
立乔琰为皇子辩的皇子妃,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若是数年前,刘宏或许还会觉得尚可,如今却不会。
刘辩年已十一,刘宏本对其寄予众望,却发觉他在行事作风上颇为懦弱犹豫,根本不像是他的孩儿,反倒是刘协更得他的宠爱,但袁隗这话中却俨然揣测错了他的喜好,竟以为他更属意刘辩。
虽然不可废长立幼乃是大汉的惯例,但刘宏此人叛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哪里会在乎这个。
若是让乔琰为刘辩的皇子妃,以她在黄巾之乱中展现出的本事,足可以让刘辩稳坐太子位,这就和刘宏的心中偏好大有不同了。
此为第一禁。
而事实上,就算是让乔琰做刘协的皇子妃,刘宏也是绝不会同意的。
数代之前的邓绥邓太后,虽名为太后,却在临朝称制之中二度废立,大权几乎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中,虽然政事清明,但也正是在她的影响下,随后的窦太后才有乱权摄政的意愿,刘宏自己便险遭其害,又哪里会让自己的子孙后嗣面对这样的情况。
兖州黄巾为乔琰玩弄于鼓掌,冀州张氏兄弟也没能逃过她的算计,此等心性再如何加上一层忠义之名,也不免让刘宏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
他便尤其不能让她成为未来的皇后。
而第……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却实则在底下的袁隗和何进之间来回逡巡了一圈。
他既然对刘辩失去了几分宠爱,便自然也迁怒于何皇后和何进,但他还需要依靠外戚来平衡局面,也就自然有了他这册封何进为大将军为慎侯的举动。
但显然这一个慎字根本没让何进在大权在握的时候行事谨慎!
反而在他开府之后,俨然一派洛阳城中第一人的架势!
刘宏在举动上,不仅没指责他还多有嘉奖,却也未尝没有将这个情况看在眼里。
袁隗的侄子袁本初投效在何进的门下他也知道得很清楚。
现在耳闻袁隗这个自以为出色的建议,他却只觉这正是汝南袁氏对何进的示好。
这也更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当然袁隗猜测的其实也没错。
他的确没有想好对乔琰的封赏,也的确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打破祖先惯例,将那个乡侯的位置封赏下去。
不过袁隗没有让他收回那个乐平乡侯的想法,却让他往另一个方向下了决心。
什么不能封侯?凭什么不能封侯?
他好不容易让世家外戚和宦官互相制衡,结果其中两方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那还不如让乔琰为侯,用此女之忠孝来为他做些事!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忽然有小黄门仓促来报,冀州又来了紧急军报。
刘宏按捺下了勃发的心思,先一把接过了这火漆封口的军报,将其中由卢植写就的书信逐字逐句地看了过去。
他本还有些担心急报中是个坏消息,却在看清其中内容后,目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此前总嫌弃卢植这人好一派老学究说教的脾性,现下却只觉对方这信着实送来得恰到好处!
他刚看到末尾便已拍案而起。
这声响铿然,与他此刻反骨一起的决断之心同样凛然!
“卢子干来信,乔琰与那黄巾匪首张角论辩场尽数得胜,令太平道要义之中的缺漏弊病之处尽显,如今冀州黄巾……不,冀州流民皆视张角为贼寇恶徒,此才是当真釜底抽薪一决胜负之妙招!”
“袁司徒,你方才之言实属大谬!此等凤凰儿,如何能困于深宫之中?”
刘宏一字一顿,看向在场诸位公卿之时坚定异常地说道:“朕有意,以县侯之位酬其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