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到她走回去了才意识到——
不对啊,就算她冤枉了同学,大不了就是来上个当众的赔礼道歉,甚至是多写几份检讨,何必给自己找个长达半年的苦差事?
现在可才是三四月里,薯蓣最快收获也得到八月之后啊!
孙鲁班只觉自己眼前一黑。
但她的脾性如何,早在她和乔桓的数次接触之中就被对方给摸了个清清楚楚。
乔桓怎么会看不出,这家伙要强得很。
上次,她能因为那句下次再分高下而选择那句“典韦打虎”的解释。
这次,她也能因为自己已经答应了乔桓而做出恪守诺言之事。
“母皇真是太厉害了,”乔桓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当年为了填饱并州子民肚腹的手段,居然在今日还能进行二次利用。”
“也难怪只有她才能结束这汉末乱世,成为天下之主呢。”
姜维听她嘀嘀咕咕,问道:“你在说什么?”
乔桓一本正经回道:“我在说,我们实在是运气太好的一辈了。建安年间的数年灾荒未曾波及到我们身上,再往前的光熹、中平年间的蝗灾也早已过去,不必经历当年将救命之望都寄托在薯蓣上的可怕境遇,也难怪书院要我们时刻牢记忆苦思甜。”
这种忆苦思甜的培训也并不只在这个课外种植薯蓣之事上。
孙鲁班毫不认输地在课余打理完了田垄间的杂草,本想去寻乔桓展示一二,却见对方并不在那片本该由她负责的田地中,就连一度被孙鲁班误认为是乔桓打手的司马昭也不在。
“……这又是什么情况?”
她寻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蔡邕这家伙讲课以诗经之中的无衣为代表讲到了战歌,又由战歌讲到了边塞诗。
那这其中便不得不提汉武帝所作的《天马歌》,和汉时《铙歌十八曲》之中的《战城南》。
前者还算好理解,便是汉武帝当年从那西域之地得到了一批汗血宝马,完成了外邦征服,自然在诗歌中透露出一番自豪的情绪。
但后者……却远不是乔桓这个年纪的人所能理解的东西。
她们至多是在诵读到“水声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的时候,直觉这并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而是一种战事悲烈。
可乔桓再怎么聪明,在她出生便已天下太平的情况下,她从来就没有机会真正见到交战的场面。
而有这种情况的也并不只有她一个。
蔡邕这人喜欢较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对于自己这个学年从头开讲的课程抱有很大期待,甚至希冀于将其在自己死后流传下来,变成乐平书院有人接管过去的课程,便干脆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带着这群上这门课程的弟子往塞外去走一趟。
只有亲自领略了关外风物,才能真正明白边塞诗中的壮烈。
所以现在蔡邕带着这群学生抵达雁门关,然后出关旅游去了。
“……”孙鲁班沉默了好半晌才问道:“之前到底是谁说蔡伯喈这个课很没意思,又不点名,轻松过头,迟早养出一帮闲人的?”
现在这帮闲人倒是在有专人确保他们的薯蓣田地正常生长的情况下,全跑去塞外游历去了。
更让孙鲁班觉得有点牙痒痒的是,陛下因蔡伯喈的身体状态经不得颠簸,也为了防止这些学生出意外,先是将一批以橡胶制作了轮胎外套的马车调拨到了并州,又令身在白道川驻守的吕布担任起了这趟出行的保护人。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出什么问题,那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于是这列出行的队伍原本只是打算走到塞外百里,见一见这阴山以北景象便回返,却最后在行离雁门关前决定,他们直接往赛音山达去。
吕布反正是不会拒绝这个建议的。
看看吧,这个队伍里有蔡邕和他的众弟子,那么以蔡邕这等务实求真的教学宗旨,在看到赛音山达的那块勒石记功碑铭,是不是得再给人讲解讲解彼时的事迹?
虽说以蔡邕的脾性,他可能讲一半就要往陛下的书法造诣上去扯了,但吕布怎么想都觉得,他是血赚不亏的。
再者说来,这队伍里还有乔淮序这位有意思的小殿下。
吕布还能趁机和她商讨一二,有些情节是不是可以写得再带劲一点。
“说起来,那小子为什么一直在看你?”在察觉危险上远比旁人要敏锐的吕布当即留意到了司马昭的不寻常。
乔桓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办法,我继承了母亲的英明才智,当然要多受到一点关注。”
吕布:“……”
她这个话如果在她长到能骑马的高度说出来,可能还稍微有一点信服力。
但怎么说呢,乔桓可没觉得自己在扯谎。
看看吧,她在从塞外回来之后果然迎来了热烈的欢迎。
来自孙鲁班。
种薯蓣这工作还真是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耐性,但当这个耐性是用来在她回来的时候说一句“你没死在外头”就转头离开的话,建议再多种几天。
关外一行固然没有经历战斗,对于乔桓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也是极耗精力的事情。
在她回到宿舍倒头就睡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终于从汉末时候母亲率众北击鲜卑的记录里,感觉到了一点真实的触动。
而很快她又得继续投身到缺席了一个月课程的紧赶慢赶中,暂时没空管孙鲁班那边的情况。
在此期间她又多认识了一个朋友,正是进入乐平书院就读已有几年的孔融之女孔豫,今年刚十岁出头。因其出众的术算和空间联想的天赋,虽说孔融在乔琰面前不得器重,孔豫还是拜在了陆绩的门下就学。
这么一来,等乔桓再见到出现在她面前的孙鲁班之时,都已是这一年的秋收之时了。
而对方搬来的多余收成,居然有多达一百五十斤。
孙鲁班抬了抬下巴,说道:“这是我答应你的东西,我没有食言吧。”
“当然没有,”乔桓笑了笑说道,“我请你吃顿饭吧,就当我们在之前的两件事上扯平了。”
当年薯蓣刚在乐平被端上餐桌的时候,是薯蓣排骨汤,但今日的这顿饭上,大概因为薯蓣是她自己种的缘故,孙鲁班觉得这碗中的薯蓣鸡汤比她之前吃过的任何一道菜肴都要美味得多。
就连鸡肉都有入口即化的鲜嫩。
果然是……
等等,鸡汤?
孙鲁班大惊,“你哪里来的鸡?”
学院内部自成一个区域,很少能让学生对外交流,烤个薯蓣也就算了,上哪里能弄来鸡?
倘若她没记错的话,在书院中,只有蔡邕养了一批专门用来烹饪的土鸡啊!
这这这……
乔桓点了点头,证明了孙鲁班的猜测。
不错,这鸡就是蔡邕的。
“我留了买鸡钱在那里的,不是偷的。”乔桓坦然回道。
孙鲁班:“……”
她哪里知道,乔桓能拿走鸡,当然是跟蔡邕说明白的,她只知道——
蔡邕在此地备受尊崇,从来就没听说有人敢到他这里强买强卖的!
这家伙是真的有胆子!!
一想到此,孙鲁班怒道:“你疯了不成?也不怕被蔡邕给开除出去。”
可她话说到了一半又陡然意识到,这鸡也有她的份,作为配菜的薯蓣……还是她自己亲自种的呢。
“咱们现在也算是有共同秘密的人了,态度好一点。”乔桓拍了拍孙鲁班的肩膀,“朋友之间,互相保守秘密也是应该的。”
孙鲁班当即跳脚:“谁跟你是朋友啊!”
乔桓指了指地上的鸡骨头,眨了一下眼睛。
饭都一起吃了,还不能算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