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去了一年多。
谢祁照旧又来定国寺,叩拜过神佛后,去了他幼年时常待的树下出神。同样常在不远处精修的方丈,头一遭打破了他们互不打扰的默契,出声说了一句话。
当了一年多行尸走肉的谢祁,终于有了新的期盼。他登基为帝,改元永怀,将谢昭立为皇太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谢祁越来越会做一个好皇帝,明君之名扬名四海,没有人不称赞他贤德为民。
他在位四十年,励精图治,开创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没有哪个朝代能如他治下繁盛。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皇宫的桃林开得正盛,馥郁清芬的香气蔓延到各处。
谢祁已经上了年岁,两鬓斑白,但依旧身形清瘦,容貌虽然不比年轻时张扬,却在岁月的沉定中更添几分稳重的魅力。
他许久都没有去过皇宫的桃园,却永远都是第一个知道桃花盛开的人。
批阅奏折之余,他常常望着桃园的方向怔怔出神。康安到底心软,僭越说,陛下何不亲自去赏一赏?
谢祁摇了摇头,说:“我老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便懂了谢祁的意思。
他们的缘分起于桃林,那时都是容貌正盛的模样。谢祁老了,可早逝的他却永远停在二十岁。
一场春雨一场暖。
六十三岁这年春天,谢祁亲自从箱笼的最深处取出放置多年的白衫,一丝不苟的用玉冠束好发,从龙床的枕头下拿出珍藏已久的东西握在手心,挺拔笔直地踏入桃林。
桃花层层叠叠地盛开,放眼望去,烟霞漫天。
雨落后,泥土上落着点点花蕊,在阳光下散出粉嫩的光,霎时好看。
谢祁挑了棵年岁有些久远的桃树,颤巍巍地扶着树干坐下。
枝头上的桃花摇摇散落,一朵恰好落在谢祁的嘴角。微风在他仰着的脸上轻柔跳跃,似乎有些痒,又被他抬手拂开。
将要把花瓣扔出去的时候,又不知想到什么,睽违已久的笑意再度浮上他的双眼。温和,散漫,又带着怅然的怀念。
那一刹那,他忽然从谢祁的眼中读懂对方所有的情绪。
谢祁说,他在位四十年,每年都让人将桃园打理妥当,却寸步不敢迈进。他的阿允还是少年模样,可他却早已白发苍苍。
谢祁说,他们说好白头偕老,阿允失约了。
谢祁还说,不过没关系,如今他终于可以重新去见他的阿允,以年少时的模样,带着终会偕老的承诺。
最后的最后,谢祁低喃:“我许你独走一次黄泉路,此后生生世世,黄泉红尘,无论你在哪儿,身边都必须有谢祁。阿允这是你曾经应承我的……”
他看着谢祁嘴唇翕张,声音渐弱,看到他缓缓地阖上双眼,身上的力气一点点的流失,直到悬在空中的手倏然落地,露出掌心中,光泽莹润的鸯佩。
那是他们相爱的凭证。
如今,他要带着这块鸯佩,去和走失的鸳共白首去了。
……
江怀允的意识随着梦境浮浮沉沉,醒来的时候,怔怔望着虚空,久久没有回神。
管家进来看他,还没从他苏醒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就猛然惊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还有何处不适?”
他担忧地望过来。
江怀允似有所察,下意识抬手拂向眼角,碰到冰凉凉的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