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是人命或坠石,无尽浪涛会残酷而平等地吞没一切,那是大海的本来模样。
睁眼望着这黑色帘幕,他同时感到平静与战栗,但那不是自己大脑或心脏的感觉。平静的是周遭深海与夜色,战栗的是这具围上来的躯体,那道下巴悬在头顶,一条鱼尾拢在腰后,它战栗的动静像恐惧,像愤怒,他不清楚,又或是比那些还要强烈的东西。没有人可以为这条未知动物的举动做出注解。
……三下,四下,五下,最后一个落水声消失了,脑中的数数却没有停,直到海风吹来一阵透肤寒意,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数什么。
那是背后传来的触感,尾鳍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潮湿的拍抚像无声水流,缓慢近乎悠长,又轻得不可思议。
许久过去了,这动静依旧规律地持续着,一下,又一下,好似他直挺挺的脊背是什么瑟瑟发抖的东西。
第35章
不知从何时开始, 噩梦已经遍布夜里的行船,恐惧则写满了每一双惊醒的眼睛。
一场噩梦可以承载多少恐惧?
如果迟迟不醒,浅层的符号会引发深处的画面, 黑色种子会汲取混乱记忆的养分, 一点点长成遮天大树。恐惧会召唤恐惧,恐惧会扩大恐惧, 恐惧会从每一寸空气侵入到每一根骨头, 恐惧——
他平静审视着这场浓黑梦境。
没要多久, 几乎是黑色潮水涌起的同时,如同重复戏剧里猝不及防的一环,忽而一切都暗了下来,无尽漆黑悄然化作了一个溶洞。
滴答,滴答。像一个淌着涎水的巨怪嘴巴。
它长久地候在那里。
或许是因为水滴声充满了抚慰的韵律,又或许是因为岩壁巍然不动,除了黑暗与潮湿, 那嘴巴似乎已不显狰狞, 甚至可说宁静。
起先他忽略了那道声音。
梦里常常会有太多熟悉的声音, 虚假的, 已逝的, 没有意义的声音,他习惯了让听觉不用太专心, 但等到那声音从水滴声里拼凑出清晰的音节,抚摸一般爬上耳畔,他意识到那是一道陌生的、没有面孔的声音。他或许向溶洞口走了一步,又或许只是站在原地摸了摸耳朵, 那是怎样的声音?在说什么?在重复什么?意识回笼间,眼皮上有清晨的亮光。
“萨克……”他想起来, 那声音在叙述一个缓慢的音节,“……萨克兰德。”
睁着眼睛出神片刻,艾格把脖子靠上僵硬的椅背。
许久都没做过这样一个清晰的梦,他恍惚以为这天亮前的短憩是漫长一觉,耳边是船医室窗外的海浪与鸟鸣。医生睡在角落的床铺,垂老之人的呼吸又轻又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