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在外敲门,提醒家里有客人来了。
心知肚明的体面说法。
甘棠转头应了一声:“来啦。”
甘家别墅很大,内里是中式装潢,低调昂贵的实木家具随处可见,地面是三层黑胡桃木的复古直纹地板,深咖色扶梯一节节扶摇直上。
甘棠的黑色小皮鞋随着脚步反射小点亮光,“嗒嗒嗒”的轻盈脚步故作沉稳,一声声的传进未关门的书房内。
她穿过二楼宽敞明亮的长廊,离书房越来越近。
最终,女生停在会客书房门口,看着背对自己在书架上找书的男人,伸出脑袋,敲门笑问:“您好,我是甘棠。”
书房窗外的光线明亮,男人宽肩窄腰,背影熟悉,白色衬衫配着西装马甲,顶上松了颗扣子,露出性感喉结,稳重里透着轻松散漫。
他下手里的书,转身,看着微愣神的女生轻勾唇,也配合她回了一句:“你好,我是秦屹淮。”
甘棠逆着门外的光,清亮的眸子更显纯澈。
她愣愣望着男人,嘴巴张开,瞠目结舌般反应慢半拍。
她转头看了眼后面,才伸出手指小幅度指了指他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完全不应该啊。
秦屹淮面目俊朗,完美藏匿着坏,声音坦然,反问:“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可是,可是……”
她可是半天,因为那股子小别扭劲儿,完全没想到他会是书房的主角。直到她确定,除了他,书房真的再没
() 其他人。
要和她认识的人是秦屹淮?
真的假的?
等了半天没听见下文,秦屹淮才开口:“听说你想嫁人了?”
“我没有。”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甘棠立马小学生般举手扬声反驳,尾音不同于平时撒娇般的软。
异常坚定。
不是她想嫁人,是她需要一个联姻对象。
甘棠并不知晓他随口胡诌,偏要犟直刨根问底:“你听谁说的?”
秦屹淮眼都不眨:“梁泽西。”
她言辞无比确定:“他撒谎,他这人就爱招猫逗狗,嘴里没一句实话。”
什么都没干的梁泽西没一句正面评价,坐在办公桌前打了个喷嚏。
“嗯,这确实。”秦屹淮从善如流。
认真说来,他嘴里好像也没几句实话。
他话锋一转:“但如果你要结婚的话,榆城没有比我更合适的。”
抛开感情不提。
家世、外貌、性格……他们生活时要经历的摩擦甚至都在三年前早早磨合好。
甘秉文这次是亲自认真挑选过,找不出他任何差错。
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的般配?
甘棠无言反驳。
他什么都没提,甚至都不需要交谈。
她只要一想,就能清楚地理解并认同。
他是她选择范围里的最佳人选,那些放在李启明身上的考量,在他身上也完全行得通。
细细思忖过后,甘棠说道:“但是,我们年龄不合适啊。”
她越想越觉如此,小声嘟囔:“你是不是有点不要脸了。”
秦屹淮缓缓抬眸。
嗯……?
甘棠小心思一箩筐。
知道自己年纪大还来找她?
她多年轻啊。
老牛吃嫩草,完全不匹配。
但是,“对不起。”不应该没礼貌地把心里所想说出来。甘棠咬下唇,心虚闪两下眼珠子,手指紧抓门框委婉给自己找补,“就是,我年轻貌美如花似玉,脾气好性格佳,身家高才艺多,追我的人能环着潦河绕好几圈。”
夸完自己以后,甘棠又觉得这种表达太过自恋,偷瞄了眼对面的男人,象征着找了找他的优点,最浅显的一个:“当然你长得也挺好看的。”
秦屹淮:“……”
“就是年纪大了点儿。”
秦屹淮:“……”
“抱歉哈,客观性陈述而已。”
已经开了头,甘棠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不自觉依照自己一以贯之的观点:“年纪差距大,很容易没有共同语言。”
话一落地,她就察觉哪里怪怪的,好像说过一样。
果不其然。男人直白回复:“没事,这个问题在三年前已经商讨过,你自己一个人能说。”
甘棠:“……”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她,她没理解错的话,下一
句应该是,他负责“嗯哦啊”就好。
——
这要追究到三年前,汗香淋漓以后,甘棠胳膊搭在他胸膛,像只小猫般趴在他身上,肩背随着呼吸不停起伏。
她白嫩脸庞透着些粉,习惯性抬起头寻求依靠。
男人的气息已趋于平稳,健壮有力的手臂攀附在她腰间,粗粝指腹不停摩挲。
她已然累得不行,秦屹淮抬手,把人捞过来,然后翻身,稳稳将她压着,指头插入她柔顺黑发,安抚着亲吻。
他喷薄的气息很温和,又充满着欲。
“你以后在床上少说话。”
她眼角带泪,人快被他弄软塌了。
今天他力度尤其大。
“怎么少说?”男人的声音带些哑,亲她额头、发间、耳垂、脖颈,“你闹什么分手?借口也不找个好点儿的。”
多叮嘱一句居然被她嫌话多?
在旁人眼中成熟稳重过头,他生平第一次被人评价话多。
男人突然使了力,话里带了不爽。
“不,不是借口。”她推开他的头,细嫩的手指划过男人硬短的黑发,眸子水亮,看着他认真道,“有专家统计,人和人的共生吸引力会在短短三个月以后消失,年龄超过六岁以上的人共同话题消失得尤为严重,交往热情极易褪去。所以……”
她无辜被他弄两下,难耐哼出声,再接上自己的话:“我有了一个办法!我们要少说点儿话,共同话题可以省着点儿聊,大概一天说一个,我负责开头,你负责‘嗯哦啊’,这样我们每天都有话可以说,感情就不会降温太快啦。”
歪七歪八的理。
男人漆黑眼眸盯着她。
见了鬼了,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认真听她讲这种鬼话?
他低头捏她一下,冷笑一声:“找到专家的受众群体是谁了,糊弄的就是你这种人。”
甘棠不明白,睁大眼睛,为自己鸣不平:“我是哪种人?你少说点话,行不行嘛?唔……”
她细软的声音被封笺在男人曝烈的吻。
甘棠从没有被敷衍对待过,相反,她是在旁人事无巨细地叮嘱照顾中长大。但她又不是巨婴,难免对此感到厌烦。
她看着软糯,但内心足够强大坚定。虽然有时候迷迷糊糊,但永远简单明亮,永远热烈。
这些无厘头的建议只是她未深思且不成熟的心血来潮,根本无源可溯。
就像是某天她说“天边有一朵鲸鱼形状的云,天空会不会也是海洋”的奇思妙想,或者像是小时候说“我要画一条三八线和同桌绝交”的限时flag一样。
只是生活的小插曲,用不了多久,就会随着时间消散,没谁会记得。
但是现在,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她记得。
这还不够让她惊讶,重点是,他竟然也记得。
记忆力都挺好。
她轻哼哼,不禁在内心夸了夸自己。
话题悄然危险越界(),赑???⑹()_[()]⑹『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甘棠脸估计会红成她最讨厌吃的苹果。
这并不在她预想范围内。
甘棠抬起眼眸,看着不远处镇定自若的男人。
他用她三年前根本不算解决办法的办法,解决了现在她的问题。
“那关于这个,先略下不谈。”甘棠被自己背刺,她回避,故作老成背手向他走去。外面的光线打在她柔软蹁跹的裙摆上,姣好脸庞也在光影中浮动。
她每走一步都是对自己的鼓励,直到终于站定在他面前,为旧日的事情底气不足,强撑着煞有其事道:“你很不正常。”
秦屹淮靠在书架上,脸部轮廓半明半昧,他高大的身影正好把外面光亮全部挡住,阴凉的背影将她整个覆盖,他低头问:“怎么不正常?”
甘棠抬眼,自认为公正理性地看待这个问题,深吸口气给自己打打气,十分好奇道:“虽然我很优秀,但榆城有太多好姑娘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赴这一场约呢?”
她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他还喜欢自己。
毕竟他们的分手很不体面,近身的朋友,都以为她当初选择了陆一舟。
而他,大概也一样。
她不想试图提起以前的事情,但是没有办法。
不搞清楚他的意图,就算他最合适,她也没有办法和他结婚。
太危险了。
和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结婚太危险了。
她从没有看清过他。
万一他睚眦必报,把她娶回家了天天欺负她怎么办?
秦屹淮面上虚虚笑着,微眯眼,琢磨着打量她,看不出作何想法。
压迫感十足。
但她真的很有勇气。
细弱肩膀挺得笔直。
一步没退。
甘棠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大事永远能理清,小事经常性犯迷糊。反应慢半拍,偶尔机灵一下,能冒出个让人一眼看出来的小聪明。
现在,是她为数不多够和他正面交锋的高双商时刻。
偶尔几缕风吹过书房的米白色窗帘,在这样的静谧中,他们已经相离不过三十厘米的距离,靠得那样近。
他能清楚看见她清澈如水的眼睛。
怯而不躲,纯真又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身上的橘香淡淡的,很清晰,勾着他鼻尖。
环绕在他周围。
而她只是乖乖的,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他的视线掠过她欲滴的唇,视线渐暗,暧昧异常。
在很多个需要认真对待的场合中,他都会喊她的名字——
“甘棠。”
明明很淡的音调,却“怦”地一声,像子弹上膛发射一样。
她说:“在!”
久别重逢般甘棠式的反应。
秦屹淮不禁勾唇,抱臂低头瞧她,眼神里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
他有一千
() 个一万个理由可以编造,但他不是个懦夫,不需要躲避自己的内心,连带着回避她的问题。
所以,他反问:“就不能是因为,我想和你结婚吗?”
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因为——
我想和你结婚。
秦屹淮薄唇轻弯,直直盯着她。
话音落地。
那双眼睛如他所想,愣住后,颤了两下。脚步也跟着往后退。
她的气势落荒而逃。
像个被扎瘪的气球。
*
一楼茶室里,秦屹淮正在和甘秉文说些什么。
两个人倒你来我往,一派和谐。
甘棠像个给自己加了层透明的结界,与世隔绝般坐在不远处,右手拖着脑袋,冥思苦想他的问题。
他想和她结婚?
为什么?
是因为还喜欢她吗?
甘棠放下手,捂住额头,“嘶”,脑袋顿时痛起来。
在她和李启明分手时,温思茗给她转发过一条小视频,内容如下。
某位教授在访谈中道:“一个女人,如果相信‘我爱你’这种鬼话,那么不必看八字,她一辈子必离婚三次。”
她没结过婚,但是算一算,她确实分过三次手了。
每次都没什么好结果。
甘棠不禁呶呶嘴。
她又不是傻子,还真以为她会再信吗?
还特地跑来提醒她。
真是。
这种鬼话被她弃之脑后。
排除了“爱”这个虚无的非必须因素,意味着不追究那些过往。那秦屹淮选择和她结婚,就显得格外合理。
毕竟是联姻。
从人品、性格、才华、外貌、家世等各方面来看,她样样都不错!
甘棠晃动着小腿,不禁翘起小尾巴。
手机振动,温思茗不出意外过来探查战况。
温思茗:【你为难他了没有?】
温思茗:【用了什么战术?】
温思茗:【那个男人什么反应?】
她打字飞快,一连三问。
甘棠摇头叹气,很遗憾。
来不及为难。
没用上战术。
看不透反应。
但是,甘棠一如既往很要面子,“啪”的一声,手拍桌子回复:【当然是让他落花流水,战败而逃!】
温思茗:【不错,不愧是你!】
她对着手机笑成一团,小梨涡若隐若现,偶尔发出细微声响。
“落荒而逃”的男人朝她看了一眼,甘棠不小心瞄见,立马收了笑,闭紧唇,轻咳一声,正襟危坐。
秦屹淮把茶杯放下,当作什么都看见,只眉梢间悄然多了丝清浅笑意,转头听甘秉文讲话,应声道:“您说得是。”
“棠棠,笑什么呢?过来。”甘秉文瞧见她小动作,以为她是认为找到了个好对象,正在暗自
乐呵。
这个女婿确实挑不出错,两个人有些过去他也知道,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去秦屹淮完美符合的条件,他对甘棠的熟悉,才是最让人放心的。不止表面光鲜的优点,还有她性格里的缺点。
虽然在老父亲眼里,她可能没什么缺点。
甘棠不禁问道:“我过来干什么?”
“送送他。”
出乎预料。
甘棠把那句“你不留他吃晚饭吗?”硬生生塞了回去。
她玩弄着手指,有些扭捏:“那我们……”
什么时候领证呢?
如果是李启明,她这个时候应该早已经结婚了。
但现在换了人,她心里总得有个预期才行。
甘秉文装作不知:“你们自己商量就行,但别让我催。”
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他放下心后也不再插手,很有眼色,先一步离开。
甘棠转头望着他,还晕晕乎乎的,没什么真实感。
她才24岁,确实太年轻了。
秦屹淮背手,眼神里少有地带了一丝温和,他说:“不急,慢慢来,你可以再玩两年。”
他已经是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可她还如此年轻。
甘棠眼中光波流转,欣喜快抑制不住:“两年?”
秦屹淮轻勾唇,毫不忌讳地改口,给她泼了盆凉水:“也可能是两天。”
她果然不满,腮帮子鼓鼓的,要和他理论:“什么两天啊?说好两年,就是两年。”
事情尘埃落定,甘棠送他出门,还要小嘴叭叭,不停掰扯。
外面的太阳渐入西山,天边光影淡橘色,家里园丁叔叔在打理装饰花草,细沟上的玻璃板被全部打开,草地边的石子路沾上了水。
明明是她送他离开。
秦屹淮却走在她前头,甘棠在背后跟着他。
不远不近,亦步亦趋。
在充满水的石子细沟旁,秦屹淮突然被回头,伸手。
其实只是很小的水沟,她走了多少年了。
但她甚至未经深思,就条件反射般握紧他有力手腕,然后跳过去。
一套动作丝滑流畅,自然得他们好像从未分离。
甘棠微愣神,抬头后,男人已经回头往前走。
行至别墅大门,邹叔开车在不远处等他。
两人驻足,秦屹淮低头瞧着她,说:“我晚上有个饭局。”
“嗯?”甘棠不明所以,抬头。
跟她讲什么?要她去吗?
秦屹淮声音清淡,唇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先报备一下。”
“……噢。”她话音落地,想出声道别时,却突然被男人高大身影圈住。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秒,只有风吹过的裙摆证明她突如其来的呆愣。
铺天盖地满是他的气息。
很熟悉、强大又充满安全感的,只属于他的怀抱。
他们已经很久没拥抱了。
三年应该是陌生的,但身体记忆不会作假。
他摸了摸她后脑勺。
她滞住片刻,也缓缓抬起了手。
傍晚的风褪去了太阳的燥热,还未惹上夜间的寒凉。
刚刚好的温度,来得如此恰如其分。
在这样的温暖中,她听见他说:“明天见,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