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罗裳也给那个突发心梗的急症患者开了方子,前后两个患者药方并不一样。
也正是这种区别,让在场的几位老大夫了解到,罗裳对于疾病在不同阶段的发生和发展有自己的理解,所开出的药方也各有不同。
不得不承认,她开具的药方很成熟,实在不像是一个年轻人能写得出来的。
罗裳跟一个又一个患者交流时,诊室里的人都能听得到。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其他人只觉得罗裳厉害,却不知道厉害在哪里,这些老大夫却能听得出来。
郭老叹了口气,指着那位肢体震颤老者的病历跟其他大夫说:“他这个病是虚损,还有脱肛。是肝肾不足、土衰木乘之像,心肾肝脾四脏皆不调。调理起来,这个药方可得好好斟酌了。”
“因为牵涉到的脏器多,这个药方要偏大一些,越是大方子,越讲究配伍,不是说方子大就可以随意增减的,这里边有学问啊。”
他们当着患者的面不会直说这个病难治,但大体的意思他们都清楚。越是复杂的病,越考校一个人开方的能力。
就像湿热,是很常见的,但仅仅是这一点,开方时就需要仔细考量。因为燥湿的药偏于温性,服用稍过就会生热。而清热药又偏于凉性,用多了同样会助湿。所以这个分寸的拿捏和药材的选取是很考验一个大夫的水平的。
他们看完这两个病历,再旁听罗裳给几个患者诊断开方,其实已经不需要再考察下去了。
郭老笑着把病历还给那两位老人,说:“难怪程主任不过来,他对小罗倒是放心。”
另外两个大夫略有些尴尬,他们来之前,可是抱着怀疑的心态的。按照以往的生活验,他们甚至误会罗裳是哪个领导的亲戚或者小孩,想进他们这个检查小组来踱金的。
现在一切都已明了,几个人自然放下了成见,再看罗裳时,感觉这小姑娘顺眼了许多。
他们时间也不多,看到这里,几个人已经准备告辞了。这时罗裳正在给一个中年男人诊断。
那男人上来就跟罗裳说:“罗大夫,我最近也找了本医书看,我感觉我这是阴虚,要不要吃点地骨皮什么的?”
看着这中年虚胖的脸,还有不甚明显的双下巴,郭老沉默了。
当医生的,遇到这种自以为懂的患者,有时候还得费心解释。要是真懂还行,怕的是只懂一点,然后自以为很懂,要是脾气再犟一点,跟医生辩解,甚至当场要求医生给说明白,这就比较麻烦。
罗裳瞧了他一眼,随后指了指赵哥带来的新患者,也就是那位呼吸时张口抬肩的肺病患者。
“你看看他,看看他的胖瘦,再看看他的舌头,跟你的做下对比,你就知道谁阴虚了。”
那位患了肺病的老头一直在喘,病得不轻,反应倒是快。罗
裳这边刚说完,他就配合地伸出舌头。
罗裳对面的中年男人往那边瞧了一眼,明显有些惊讶:“他这舌头,怎么像被热水烫了一样,有点抽巴了?”
罗裳告诉他:“这位老人家就是阴虚为主,他这样的人,一般都瘦,舌体瘦小发红,你看他舌面上是不是连舌苔都没有?人家这才叫阴虚。”
中年男人一连声地答应着,罗裳又示意他伸出自己的舌头,还从自己抽屉里拿出圆镜子让他自己照着看一下:“再看看你的,舌体胖大有齿痕、舌面津垂欲滴,舌后有腻苔,且微微发黄。”
“这跟阴虚搭不上关系,就是水寒土湿,湿聚生热,且有肝气郁滞之像,因为你舌头两侧是鼓胀的嘛……”
罗裳这一连串解释下来,中年男人虽然不是很理解,但大概意思他懂了,也知道了自己先前的理解完全不搭边,还是反的。
“哦,那就不用地骨皮了呗?”他说。
“当然不用。”罗裳说完,把开好的药方交到这病人手上。
她这边暂时有了点空当,郭老就提出告辞:“小罗,我看你这儿也挺忙的,要不我们几个先回去。回头你进组了,咱们再详聊。”
罗裳站了起来,示意下一位病人稍等会,然后跟郭老说:“你们几位来之前不是说过想看看我的药房吗?先去看看吧。”
这次他们小组的主要任务就是对各个药厂的产品进行检查,所以只是懂医的话还不够,还得懂药材鉴别,最好还要懂制药。
之前石院长告诉罗裳郭老他们要过来的时候,就跟罗裳说过,那几个专家有意看看罗裳这个诊所的药。
对于罗裳来说,被人怀疑和检验,固然不是很愉快的事。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能说明这几位老大夫比较尽责。
这个年代骗子横生,但也有很多认真负责的人在坚持着自己的操守,这几个老大夫也有自己的原则,所以罗裳对他们都挺客气的。
“你要是没意见,那就看看。让我也见识见识你这的药材。”郭老最先答应。
另外两位老大夫也挺好奇的,几个人便一起跟在罗裳身后,穿过后门,往贮药间和制药间走。
这时候于航等人并没有熬药,但制药间的架子上晾晒着六箩大蜜丸。看到架子旁边有个布袋子,郭老拿起来往里瞧了一眼,看到里面放着半袋子头发。
“你这是要做血余炭啊?”郭老好奇地问道。
“是啊,都是从附近的人手里收购的,要没有烫染过的。已经洗过了,等攒多了用瓦焙一下就能用了。”
这时于航正在用铁钳子敲核桃,高向阳在旁边将那些敲裂的核桃掰开,取出核桃仁,核桃仁中间的分心木也被他收集起来,放到了一个小布袋里。
罗裳在旁边解释道:“做青蛾丸要用到核桃,张锡纯的醇复汤里也要用到核桃仁,对于下元虚惫的患者,我经常用这个方子进行加减,所以核桃也得多备点。”
一位老大夫面上浮出微笑,跟罗裳说:“小罗,
你这地方不大,什么都有,挺全的。”
“可不是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自己干就是自在。”郭老有些感慨。
他在储药间里转了一圈,就看出来,罗裳这里用的药比他在医院用的要好,所以他才生出这份感慨来。
医院那种运作模式,即使是他这个名医,有时也是无奈的,因为药物采购不是他一个人说得算的。
拥有好的药材对于医生来说就相当于手握利器,谁不想用啊?
几位老大夫都知道罗裳忙,还有不少患者等着呢。所以他们匆匆看了一圈就走了。
出了山河路,一位老大夫跟郭老说:“她怎么又精通医术还懂制药,这么年轻,都跟谁学的啊?总不会是娘胎里自带的本事吧?”
郭老没说什么,他想他要是说罗裳还会掐算,只怕这两个老家伙又要追问了。
当天傍晚六点刚过,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诊所旁边。罗裳拉上行李袋拉链,迎到门口,看到从车上下来的黄老板和洪师傅,疑惑地道:“黄老板,您也要去汇川啊?”
黄老板在青州的项目已经签约成功,最近他一直在青州待着,也来找过罗裳几次,身体调理得比刚来青州时强多了。
“我去汇川要去见个朋友,正好洪师傅和你也要过去,所以我决定跟你们同行。路口有两辆车等着,一会儿一起走,到汇川我去见朋友,就不打扰你和洪师傅了,罗大夫不介意吧?”
路口等候的人应该都是黄老板手下人,有保镖可能也有生意上的帮手。罗裳倒没什么意见,“这没有什么可介意的,同行的话也可以有个照应。”
这时公安部门派来接罗裳的车也到了,随车同行的除了司机,还有一位体格结实的警察和玉山区分局的邢队。
洪师傅上了黄老板的车,上车后他就跟黄老板说:“你跟咱们的人说一下,让大家都精神点,路上怕不太平。”
黄老板有点惊讶,“怎么说?”
洪师傅没有说太多,只简单地说道:“邹兴源背后的风水师不是一般人,咱们这么多人去汇川,你猜他真的一点都算不出来吗?”
黄老板靠着椅背,一时间感觉后背有点发凉:“也对,将死之人,容易发疯,是该小心些。”
跟洪师傅沟通完,他就让司机下车去传话。
这时罗裳也刚上车,看到邢队和那身板壮实的警察,罗裳客气地笑了下,随后坐到跟邢队并排的后座。
韩沉和薛炽目前都在汇川,现在邢队要亲自过去,还带了个彪悍的大块头,这应该是增援的吧?
正琢磨这事,邢队递给罗裳一个袋子,跟她说:“把这个穿上,韩沉让我给你准备的,图个安心。”
罗裳打开袋子,看了一眼,这才惊讶地抬头:“这是防弹背心?”
“昂,是这东西,你穿上吧。套衬衣外边,再把棉袄一穿就看不出来了。”
“你也不用太担心,就是个预防措施,算是有备无患吧。”
“明天你跟洪师傅去看完现场,就让人送你回青州,韩沉可能还要晚几天再回。”
罗裳还真没穿过防弹背心,邢队说的并不严重,但他们这样明显的严阵以待,还是让罗裳意识到了此行的不确定性。
但她这两辈子生活挺平淡的,此行虽有危险,却有点让人上头。她非但没有恐惧和后悔,竟隐隐有几分期待。
邢队注意到她的表情,不禁笑道:“小罗,你看你这什么表情?”
“要不,你来咱警队工作吧,来警队的生活可精彩了,我们警队也缺你这样的人才。”
罗裳笑笑,没接邢队的话。开车的年轻警察心想他们队长想得倒是挺美,还敢挖墙角,这回失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