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无坐下的这会儿，对面的长老席几乎还完全空着，根本没有几个人来。

通常情况下，每次内门考核，总计会有一百多个长老到场。同样是通常情况下，内门考核时，长老们只会在自己想出现的时候出现。

长老们为弟子的登山布置了一些捷径。

不是所有的弟子都长于体能，还有一些弟子有其他方面的特长，长老们会帮助他们展示这些长处。

比如在登山途中，可能会路遇灵兽挡道，主修剑法弟子的弟子自然可以选择击败它通关，主修丹法、阵法的弟子想要做到这一点就有些困难。

此时，他们可以在旁边寻找“机关”。这些“机关”其实是一些非常小型的、仅容一人进入的小秘境。

进入其中后，完成机关内的题目，比如炼制一颗某丹药、又比如布置或解开一个某阵法……就可以被传送到其他位置。

比如这会儿，一个投影法阵正放出一个小秘境中的情况。

年仅七岁的小丹修杨言清刚从灵兽爪下“逃生”，钻进自己找到的机关秘境里，脸上慌乱之色未消，已经开始从自己的芥子袋中掏丹鼎和灵植、灵药了。

然而，手忙脚乱之中，一不小心，芥子袋啪地掉在地上。好些灵石洒落出来，掉了一地。

杨言清吓了一跳，伸手去捡，却有两颗灵石滚到了秘境边缘的位置，没被他发现。

——倒是大殿里，围观的众人看了个清楚。

阮秋暝笑出声来，跟衍无道，“言清这孩子的心境还得再练练，遇到了个黑章蛇而已，慌成这样。”

衍无笑，“还是太小，括苍峰估计都没来过几回，也正常。等长大点，见得多了，便好了。”

“不过平时确实没太见过他这副模样。”衍无想了想，“言清心性早熟，向来是小大人模样。

“没记错的话，他似乎是弃儿，自己一个人流浪了几年，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到四五岁的年龄。

“前年平修之长老下山时，遇见了他，把他带上山的。这名字也是平长老所起……据说言清师弟只记得自己的姓氏，并无名字。”

衍无说着，朝对面看去，果然，在零星的几个长老中，找到了书生打扮、长相温文尔雅的平修之长老。

平修之是季濂那一代弟子，并没有当执事长老，平时也不太经常在弟子们面前出现。

不过平修之脾气很好，性情温润，乃是出名的端方君子。

见衍无看过来，平修之长老朝他点点头，眼神清正。

衍无便笑，“看来平长老对言清师弟很关心呢。”

“言清资质不错，又确实早熟……”阮秋暝叹道，“有希望早早筑基的。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子，筑基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筑基，仅仅是初涉道途。后续修行，还得不断自省、自修，才能明心见性，走在真正属于自己的道上，不至于被“岔路”迷了眼。

否则，便容易出现之前赵卿竹那样，结丹失败的问题。

幼年不幸的孩子，性情往往容易敏感、偏激。初期或许看不出来，但随着修行加深，这问题早晚会显现、早晚得解决。

对于这样的小孩，长生门往往会安排一些格外热情、格外温柔的长老去做他们的师父。长生门一直觉得，爱是可以洗去任何阴霾的。

只要有足够的爱做支撑，足够强的后盾做底气，即使是再黑暗的过去，也总会有勇气去面对。

所以衍无被“内定”给季濂，不仅仅因为是季濂带他上山、而且季濂对他宝贝得不行，愿意为了他定居太白峰。

更是因为，在长生门眼中，衍无自幼被魔修掳到魔窟之中，经历了惨无人道的“实验”，受尽了无端折磨。即使被季濂救出，那根被魔修植入丹田的魔藤也时刻折磨着他、提醒着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这样的小孩，自然需要最多的爱去浇灌。季濂生性热情感性，他的爱具有最炽热的温度。长生门上下一致认为，让季濂来带衍无，是准没错的。

即使喜欢衍无的长老其实很多，但一方面他们对衍无的付出都不如季濂，另一方面他们也确实没有季濂合适……

所以衍无通过内门考核的那一天，根本没有人敢跟季濂争这个徒弟。

“没关系。”衍无笑道，“有平长老看着呢。”

“也对。”阮秋暝也是展颜，同时扭头看向一边，笑道，“柳景师兄也来了？”

“嗯。”柳景点头，坐到衍无旁边，顺手给他把了个脉。

衍无无奈，“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你问我？”柳景反问。

衍无心虚地眨眨眼，转移话题，一指那边的投影法阵，“看，言清的丹药出炉了。”

柳景无奈地笑了一下，视线也朝那边看过去，“辟谷丹啊，最基础的丹药……不过他年龄毕竟还小，修炼时间似乎也不长，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容易。

“嗯，提炼澄凉禾的时候，没有完全剔除杂质，导致最后成丹的效果差了一点。不过他最后及时发现了，有意控制下，没有造成太大影响，这方面做得倒是很好，天赋不错。”

衍无和阮秋暝在一边为他鼓掌。

“……你们啊。”柳景拿他们两个没有办法，手指顺势从衍无腕间拿开，从芥子袋中拿了瓶丹药，“清心丹，据说有洗涤灵根的效果——但我和师父都觉得存疑。

“不过你还是有事没事吃一颗，万一有用呢。听封临墨说，之前你跟他们说着话，身体里突然冒出来一股魔气，给他们都吓一跳……还好太素剑及时把魔气清理掉了。”

“哪有‘一股’那么多！顶多一丝吧！”衍无反驳，然后好奇地问道，“封临墨怎么还去找你？”

“这孩子最近挺能折腾，到处问大家出的考核题目具体都在哪个位置呢。”柳景道，“似乎是因为他那个传送能力，需要知道大致的方位才好传送。

“这种东西也不是什

么机密，弟子们在括苍峰转几圈，也就搞清楚了——只不过对他来说，在括苍峰转圈可能有点难而已——我便告诉他了。”

“这样啊。”衍无点点头，不甚在意。

视线扫视四周。这会儿大殿里已经多了些人，长老们来了半数有余，一些年长些、修为稍高些的炼气期弟子也已经到了，都坐在后排。

“不过他们今年倒是沉得住气。都这个时候了，居然一个都还没到？”衍无好奇道。

“筑基了，都会御剑，来这边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阮秋暝笑道，“提前到也没什么用。区别只在于坐在这儿紧张，和坐在弟子院紧张罢了。”

衍无失笑，“怎么你当年内门考核的时候很紧张吗？”

他当时是完全不紧张的。天魔的实力自然远高过筑基——也远高过现在的元婴，所以那些考核题目在他看来其实都很简单，难点只在于不暴露自己。

但听这话，阮秋暝好像是很紧张啊。

“当然了。”阮秋暝坦然，“我又不是你和柳景师兄这样的天才。”

柳景笑了，“别带我。我也是紧张的。”

而此时——

句曲峰上，弟子院中。

封临墨小心地改动了句曲峰这边的护宗法阵，确保即使是长老们，如果不是特意关注，也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才对自己对面的十八个外门弟子道：“每个人自己负责的题目，都记好了吧？”

“记住了。”大家纷纷点头。

“好。”封临墨道，“一定要把自己分到的那两道题目通过，通过之后也要继续去做其他的，不要因为这是别人负责的就不做——我们要做到多重保险。

“……当然我相信你们也不会不做其他的啦。毕竟要通过全部的考核，才能进入内门。”

“肯定会做的啦！”大家都笑。

封临墨也笑，却又忽然想起来一事，“另外，放灵石的动作一定要谨慎，尽量不要暴露。大师兄对这个灵石布阵的方法有了解，被他看见就不好了。

“虽然如果被发现的话，好像其他师弟师妹被发现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他们人数实在太多，难保其中有人会被注意到……但总之我们也要注意！要隐蔽！”

“好。”大家应下。

这些事封临墨其实已经嘱咐过好几遍，但大家也并不嫌烦。毕竟，事关重大。

“师兄，那我也再问一遍。”钟乐道，“你主持这个法阵，确定对你或者大师兄没有负面影响吗？因为你坚持不告诉长老们，我很难不担心。

“我们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做这件事的。”

“我确定没有。顶多是没有效果……毕竟灵根这个东西大家都搞不太清楚。但绝不会有反效果，只要你们都把灵石放好。”

封临墨道，“但是证明这个有点难……已经没有修鼠给我实验了，我不太好取得长老们支持。

“不过，灵石一定要放！阵法不全，才会容易出事。如果有人没放好的，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即将迎接来自师弟的爱的衍无对此一无所知。

衍无正在继续跟阮秋暝、柳景等人看炼气期弟子上山过程的投影。

这会儿功夫，师云邈和苏唯也已经到了，二人也凑在他们旁边，跟他们一起聊天。

衍无正在关注一个投影法阵里的画面。

那里，年幼的阵修正在认真地观察周围，她身处一个困阵之中。

“安衡吗？”阮秋暝道，“我记得她，上次你检查他们进境时，这小孩儿的法阵画的不错。”

“嗯。”衍无点点头，看到安衡伸手，从芥子袋中拿出两枚灵石，往乾位扔一颗，往兑位扔一颗，然后轻轻松松地走出困阵，被传送出去。

“呀，她也学会这个了。”衍无笑道，“这个布阵方法完善得好快，感觉一转眼，大家都开始学起来了。”

“很方便。”阮秋暝点头，“我也在用。最近在跟陆轩师兄和封临墨商量，我们这边和矩宗一起，把这个方法公开一下。”

“得以我们这边为主！”衍无道。

“那当然。”阮秋暝笑眯眯的，“本来就是我们家小孩提出来的法子，陆轩顶多是帮忙完善了一下，给他们挂个名就已经对他们很好了。”

“是这样。”衍无点头，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