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榕久当然看出了这不是真的衍无。

因为这个“衍无”进门,发现她母亲已经去世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不要伤心，我有办法的。”

司榕久没伤心。

她怎么会在一个幻境中伤心？

但她还是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这幻境很高明。至少以她的能力,看不出这里的破绽。当她望向天空,甚至能看到道痕——这简直离谱。

而且这幻境还能读取她的记忆。所以不仅能映照出她的心魔,令她无法清晰回忆起心魔产生的原因……还能模拟出一个至少外表看不出破绽的衍无。

这样的幻境，暴力破局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能不能成功是未知数,更重要的是,就算成功了,也有可能无法找回记忆、神魂受创。

还是要先顺着幻境走，看看幻境想做什么。

“衍无”说道：“我有一法,可以令死者复生。”

司榕久：“……”

司榕久差点没笑场。

这个幻境……他要不要听听他在说什么鬼话！

如果要是真正的衍无听到了司榕久的心声，恐怕是要替幻境——和设置了幻境的自己委屈的。

要知道,云笈秘境是七情试炼，情绪才是这个秘境的核心所在。

在这段场景——和前一段母亲被“太素剑”刺中心脏的场景中,衍无有特意设置过,把司榕久的“惊恐”、“悲伤”情绪放到最大。

强烈的情绪冲击下,无论是谁都要头脑浑浊一会儿，更别提从没有经历过强烈情绪的司榕久了。

那句死者复生，也正是要在一个人最绝望悲恸的时候，才能起到效果的。

也是云笈秘境的正常试炼内容。

考验的，便是“试炼者”能否准确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和不清醒、能否及时控制好情绪恢复理智。秘境将根据“试炼者”的反应,对其进行评价，并安排下一步的剧情。

……但谁能想到,司榕久她根本没有情绪呢？

更没有人能想到，在模糊记忆的情况下，她在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是幻境……

云笈秘境开放以来,确实有过几次弟子在试炼过程中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的情况。但这情况非常少见，而且大多在试炼后程，不会在一开始就出现。

还是那句话，不管是谁，乍一受到情绪冲击，都是要懵上一会儿的。

所以，当司榕久终于忍住了笑意，点头表示希望了解一下“衍无”所说的死者复生之法的时候……

秘境自然而然地判定，她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真的想要死者复生的。

剧情进入下一个阶段，司榕久跟着衍无走上一条小径。

这画面司榕久破觉似曾相识，于是更加确认了，这幻境乃是抽取自身记忆而成。

所以，她的母亲是真的去世了吗？

司榕久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

情绪来，一时间几乎要觉得，在这幻境中体验一次死者复生，或许也不算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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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后者的话，体验一次倒无妨。前者……就算是幻境中，司榕久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不需要。”她对面的“衍无”说道，“都不需要。”

司榕久惊奇，“都不需要？这可不符合天道平衡之定则！”

要知道，就算是合卺宗那种符合天道的“繁衍”之道，都需要一命换一命才行。

死者复生，这种一听就违逆天道之事，居然不需要付出生命代价？

“为什么要管天道平衡？我们本就是在做逆天之事。”

“衍无”困惑地看着她，“你不是要对弈天道吗？一切都听它的，还算什么对弈天道？”

司榕久一愣。

五德道的“道”，素来是掌握规律、利用规律，而非打破规律。

但是……

-

秘境外。

俞鑫看完了司榕久的几段记忆，眉头微皱。

“不用太担心啦。”衍无倒是表现得轻松，“情绪法阵没开，她真的在这里入魔的可能性很低的。”

俞鑫却并不能放心。

她又翻看了一遍那些记忆。

“喜”对应的是与衍无的初遇。“怒”对应的是与陈国国君对峙的场面——大抵是彼时陈国国君做出了什么错误的决定。

“忧”对应的是刚刚看过的济仪秘境一事。“思”对应的是与五德道掌门的一段对话。“悲”对应的是母亲的离世，“恐”和“惊”对应的是衍无受太素剑威胁。

这种情绪对应并不精准，因为七情本就是大类，每种情绪之下，还有更具体的细分。

比如司榕久自觉自己并没有因母亲去世而悲伤，衍无也称她只是情绪怅然……可怅然本就是一种倾向于悲伤的情绪。

衍无之所以准备在这个场景下挑起司榕久的“悲恸”，也正是因为它本就带有这方面的情绪。

-

秘境中，司榕久正在五德道中。

此时她已经开始准备“死者复生”的计划。

幻境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外界虽然没过多长时间，但司榕久这里却已经过了很久。

——这并非是真实的“过了很久”，而仅仅是一种错觉。

这秘境并不涉及时间相关的法术，因此人在这里所经历的时间其实与外界一致。

但“时间”本身还是一种感知。人是没有办法靠感觉直接区分时间长短的，经常会有的时候感觉时间过得快些、有的时候感觉时间过得慢些。

作为幻境，这里自然有蒙蔽影响感知的法术，所以司榕久会感觉自己过了很久，还会以为自己做了很多事。但这些事，也都只是秘境从她记忆中抽调过来的。

由于

() 已经做下很多布置，所以司榕久的计划逐渐被觉察。

五德道掌门燕昼因此找上她，与她聊天。

“小司。”他说道，“你是这一代弟子中天赋最好的。可我也一向最担心你。你性子执拗……”

司榕久微微皱眉。

这段记忆很模糊了。远不如之前所经历的那些那么近。应该是她很小的时候的记忆。

不过她隐约记得，当初掌门说的并不是“执拗”，而是……

-

“这几段记忆……有一半以上，与死亡、或者死亡威胁有关。虽然我们并不清楚她的心魔具体是什么……”

俞鑫皱眉，终于下了结论：“但我恐怕，其核心，很可能在于死亡！这么多死亡相关的记忆，你给她设置的试炼里，是怎么安排的？”

刚刚还很淡定的衍无猛地一呆。

——他给司榕久安排的试炼，可不正是围绕死亡展开！

衍无突然转身。

俞鑫在身后问他要做什么，而衍无已经推开门踏入试炼关卡。

由于一瞬间动作幅度太大，走入试炼幻境的瞬间，身形还略微晃了一下。

溟滓：“？”

溟滓懵了：“怎么了？”

衍无眼神已经开始搜寻司榕久的身影：“我给司榕久安排的试炼，可能正好会触动她的心魔！”

溟滓：“那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

衍无愣住。

衍无：“……哦。”

衍无：“啊哈哈哈，刚刚代入了人类的道德观，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嘛。”

衍无：“不过这样可能也不影响……”

语声顿住，此时他已经看见司榕久，而司榕久的视线也朝他看过来。

“衍无？”司榕久认出这是真的衍无，随即感觉到头微痛一下，意识模糊一秒。

司榕久摸了一下额角。

“监考者”进入幻境的同时，幻境法阵运转中断，司榕久的记忆已经全部回归。

于是她终于想起来。

那个词……不是执拗。

是倨傲。

这段记忆已经太久远，以至于她自己都很难轻易想起……倒是被这云笈秘境翻了出来。

是“思”的情绪吧。她素来思维敏捷，遇事思考极快且行事果决，少有过度思虑之时。

唯独这一次，算是真的困惑。

燕昼说她“倨傲”。

燕昼说，布局时可以带着局外人的视角。但是小司，你必须时刻记得，你也是局中人。你太倨傲，你总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不同，你得为所有的棋子负责，这是不对的。

他说，小司，人只要做事，就会影响到其他人的。你自认为自己在布局，可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局，也都是别人的棋子。

司榕久当时刚刚定下自己的那套“行为准则”，并因之沾沾自喜，全然不懂为何燕昼会为此担忧。

她思考许久，最

终还是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直至今日，多亏了云笈秘境，这段记忆被重新翻出。

她此次生出心魔，是始于那愤怒，却不是源于那愤怒。

而是因为，她在愤怒过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一个人的生死，不止与他自身有关。

她情绪淡泊，尚且因此愤怒。那么其他人呢？其他人是否会感受到比这更加强烈的痛苦？

她自认自己的布局之下，不会有无辜善良之人受害。可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的。于是她令那些被她认为是心怀恶意的人付出了代价……却没有考虑过他们的亲友……况且，亲友之外，又有更多亲友……

五德道向来是不管谁付出代价、谁不付出的。就如燕昼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每个人都是别人的棋子。

五德道做出自己的选择和布局，其他人也做，所有的选择汇作最终的命运，五德道对自己的布局负责，却从不负所有的责。

可司榕久不同。

她无法认同五德道这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却把自己放到了更高的位置上。

所以她才会定下那特殊的行为准则，她试图去控制每一个人的命运因果。

所以也注定了，她会在那一刻思虑良久，去反思之前考虑太少，也确认自己的布局实际上到底有牵连多少人，是否有使之受到无可挽回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