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通没有交流的手机通话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李迟舒的声音再度在我蓝牙耳机里响起时我正在给他煎三明治。
“沈抱山?”他在那边试探,好像不确定昨夜凌晨三点打扰他的人真的是我。
“早上好,李迟舒。”我说,“你还可以多睡二十分钟,今天不用去食堂买早饭,我给你带。”
“不用。”他对任何突如其来的好处第一反应都是拒绝,“我去食堂吃就行。”
“可是我已经买好了——”我拖长语气,把锅里的吐司翻了个面,放进盘子里,铺上鸡蛋和培根,趁还冒油的当儿撒上切好的甘蓝,“你不吃也只有扔掉。”
他在那边轻轻叹了口气:“好吧。”
在我要挂电话的时候又说:“谢谢。”
“嗯。”我接受他的道谢,“学校见。”
正儿八经这个年纪的沈抱山并不会捣鼓这些东西,厨艺的最高顶点也就是煮一碗勉强凑活的素面,如今我能在厨房穿梭自如也是过去磨出的本事。
刚毕业那几年李迟舒忙于工作,几乎顿顿外卖,后来窝在家里养病的一段日子,他没有精神自己做饭,又对外头的饭菜深恶痛绝,我从不管多昂贵的餐厅带回来的东西他都吃不了几口就草草了事。于是打那时起,我开始学着自己上手,而李迟舒对我的厨艺无论好坏都是照单全收,给多少吃多少,一滴不剩。只是我闲暇时间实在太少,手艺再怎么精进,他也没能经常吃到。
我一直在学着帮他去爱那个叫李迟舒的人,上辈子有些生疏,这辈子时间往前拨一点,我努努力或许能赶超他枯萎的速度。
拉花咖啡我失败了很多次,临出门前我抱着最后试试的决心做出来的成品却没有掉链子,专业的比不上,但马虎能看过去,我打算让李迟舒看一眼就立马叫他喝掉。
凑巧的是这个咖啡杯正好有配套的托盘可以卡住底座,我小心捧着这杯咖啡护了一路,早自习前悄悄躲在李迟舒班后门看他。
李迟舒做题做入神了就喜欢用左手捏自己的耳垂,但今早的他明显心猿意马,做一会儿就很快地抬头看一眼门口。
他在等我。
我拍拍坐在最后一排的人:“麻烦找一下李迟舒。”
对方扭头过去:“李迟舒!”随即用笔头指了指我。
李迟舒眼中划过一瞬不易察觉但还是被我察觉的光彩,我冲他招手,他很快起身出来。
教室外有个近四米进深的大阳台,许多学生会趁没上课凑在那补餐吃饭。这会儿人不多,我拉着李迟舒靠边站,把早饭一样一样摆在瓷砖墙上。
三明治还是热的,我走之前拿防油纸包好,方便李迟舒直接吃。
他一定饿了,低头咬了一口,眼睛明显一亮。接着就去研究我在吐司里包了什么。
我说:“培根,鸡蛋,甘兰,吐司用黄油煎的。”
他细细咀嚼着:“甘兰……”
我补充道:“跟大白菜差不多,就是脆点。”
“你买的吗?”他问,“是不是很贵?”
“不贵,成本顶多一块五。”我睁着眼睛说瞎话。
李迟舒又问:“你在哪买的?”
我说:“我自己做的。”
他咬吐司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也没再抬起头看我,吃得很认真,只留一截白白净净的后颈脖子和蓬松的发顶给我看。
李迟舒天天都穿校服,热的时候穿夏季校服,冷的时候再套一件冬季校服。他的衣领袖口永远都很干净,身上是最温和清爽的皂香。
我问他:“李迟舒,你还是每天都早上起来洗澡吗?”
他摇头,嘴里塞满了我做的早饭,含含糊糊说:“我没有早上洗过澡。没时间。”
我从兜里掏出叠好的纸巾替他擦拭沾了面包屑的嘴角,他没躲过去。
“慢点吃。”我漫不经心把装咖啡的盒子打开,“那就是晚上洗咯?”
他顾不上说话,往嘴里塞完最后一口:“嗯。”
二十几岁的李迟舒并非如此。自我跟他同居起,他从来都习惯大早起来空着肚子钻进浴室洗漱大半个小时,说了无数次总不听。起先说是因为工作太累趁早上有精力仔细收拾,到了晚上就能冲个澡睡觉,后来是因为被夜晚笼罩的李迟舒几乎没有行动力去做任何事,总是喜欢在大白天耗光自己的电量后早早躲进被子里。
“晚上洗完澡,就顺便洗校服。”这边目前看来生长得还算旺盛的小李迟舒正对着我解释,“吹一晚上,就能干了,这样第二天就穿干净的。”
“原来是这样。”我别开脸,拿出那杯温度冷却得刚好的咖啡,“尝尝。”
这回李迟舒没等我介绍,就自己问:“这是拉花咖啡?”
我把手插回兜里,微微扬起下巴:“出自沈抱山大厨之手。”
他小声说了句“谢谢”,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很快蹙起眉头,意识到我正看着,又强迫自己把表情舒展开。
“怎么样?”我忍着笑问。
“嗯……”
照他的性子,但凡有值得夸的地方他都不会吝啬一句赞美,奈何李迟舒是个不会说谎的人,闷了片刻,由于实在想不出什么折中的词,他只能放低声音,企图让我听不见似的:“苦苦的。”
下一秒,他立马找补:“……但是拉花很好看。”
“咖啡就是苦的。”我告诉他,“不想喝就不喝,想喝的时候就告诉我……不止咖啡,别的也是。”
我刚要伸手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走,李迟舒的目光就掠过我身后一块地方,下一瞬,他忽然仰头,把杯子里的咖啡一口灌进嘴里,喝得干干净净。
他略微艰难地把咖啡咽下去,舒了口气,对我说:“谢谢。”
李迟舒一大早已经对我说了三个“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