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金朝这个小气鬼在,他可不敢随便收别人的糖。
新郎官江显荣今天心情显然很好,他不了解常家和沈家有什么过节,只当小孩子闹别扭呢,便又一次倒满了酒,举杯邀众人共饮。
“这酒可是乾隆年间的御贡酒,别处可喝不着,就是我今儿个结婚,我爹才舍得拿出来。我也算是沾了大家的光,才能如愿品上一品啊。”
这话唬别人或许可以,但沈沧这种懂行人一抿便知江显荣在夸大其词。不过他们敬了这么多桌酒也没人揭这浮夸大少爷的短,倒也还是给江常两家留了点颜面。
等敬酒的两家人移步下一桌时,沈沧才暗暗摇了摇头。江大少爷的那些传闻估摸着是假不了了——豪赌输掉一条街的房产,一掷千金为头牌赎身,充大头给每个小情人配洋车洋房……桩桩件件,哪个听了不叫正经人家的女子退避三舍。或许常太太真是病急了乱投医,胡乱塞了个富家子弟给常安,就为了断了她的念想。
今日汪缘觉早早便在大厅里候着了,就等着他们下楼后开车送他们来饭店。沈沧看着他消瘦的面庞,规劝道:“缘觉,你就别去了,车我自己开就好。”
“二爷,我不下车……我就想看她最后一眼。”汪缘觉推了推接上腿的眼镜,看似镇定,实则整只手都在抖。
沈沧作为过来人,自然可以体会汪缘觉的感受。当年他带傅君佩见了曹锦和后,没过多久就再也联系不上傅君佩了。就当他察觉出不对劲,想要启程去北京寻她时,却被曹锦和扔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期间只有傅明玺带来了一封傅君佩的诀别信,信里竟说她要嫁予他大哥了。
如果当时他能够出去,就是崩了所有人他也会带傅君佩走的。可汪缘觉与他的情况毕竟不同,他还有一个母亲要照顾,而常安也是为了他们母子的安危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常胜现如今统领着整个淞沪的军队,他们就是化成灰都跑不出上海。这盘棋下到这已成定局,就是沈沧想插手都无从帮起。
“缘觉,因为你们的事,我们和常家的交情算是彻底断了。常太太敢给我送请帖,就是料准了就算你出现,常小姐也不会改变心意了。”沈沧拍了拍汪缘觉的肩,叹息道,“你不下车,她们就不知道你来了吗?你又何必让常小姐为难呢?去了也只是徒增伤心罢了。”
汪缘觉摘下镜框,抹了许久的脸,把脸搓得和眼眶一样红后才肯罢手。良久,他轻点了点低垂的头,将车钥匙交还给了沈沧。
傅君佩在一旁看着,颇觉遗憾。在她的安排下,常安每周都能出家门与汪缘觉见面,常遇青也对这位先生十分认可,就连常太太和傅君佩逛完街回来接儿女时也对汪缘觉赞不绝口。而害羞腼腆的汪缘觉也笨拙地学着讨好常太太,夸赞她子女教得好,衣服搭得好,头发烫得好,每次都把常太太夸得合不拢嘴。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傅君佩也拍了拍汪缘觉的肩,温声宽慰道:“你若想去就悄悄去吧,远远看她一眼,别给自己留遗憾。”
于是汪缘觉就挑了一棵不远不近的树,在树下抽起了他人生中第一包烟。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过得也就如同这烟雾一般如梦似幻。
昨日,在举国民众长达近两个月的抗争下,中国代表团最终没有出席巴黎和会的签字仪式。这是自五月四日以来社会各界同仇敌忾下取得的胜利,无人不为这一结果激动振奋。
可汪缘觉也问自己,在明知会失去常安的情况下,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成为抗议者中的一员吗?他想答案一定是否定的。他不是圣人,没那么伟大,他不愿看心爱之人为了保全自己,屈身嫁给一个纨绔。反正已经有足够多的人参与到革命队列中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