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玻璃是那种特殊定制,起保护作用的吗?”钟弥忽然问。
沈弗峥回答:“很脆,一敲就会全部碎掉。”
钟弥回身奇怪地看他:“你敲过?”
他稍稍沉吟:“还没有。”
“这些瓷器买来是用于收藏保值的吗?”
“可能有这个原因。”
钟弥看到一张豇豆红的软皮躺椅,放置中央空地处,造型复古,冷调空间里,硕大一抹红,即使饱和度极低,也足够亮眼。
脚心轻踩几下,走过去,钟弥往上一躺,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
眼皮外,沈弗峥的声音仿佛被空寂的环境浸得清冷:“在感觉什么?”
钟弥睁开眼,环顾四周后,缓缓说着:“椅子很软很舒服,环境也很好很安静,但我感觉,人躺在这里,是睡不着的。”
他走过来,单膝蹲在钟弥身侧,像是不想再俯视看她,于是换做这种亲近的、平视的姿态:“怎么得出的?”
“就是感觉。”
钟弥想了想说,“这里很像一个无菌环境,但无菌环境会限制人,就像有些展览,不许携带食物饮料,不许说话交谈,禁止气味,禁止声音,禁止一切,这种安静是不会让人放松的,人只是屏住一口气,在这种安静里忍。”
她的话,未经思考,也没有特意概括,想到什么就去说什么,说完才发现自己讲得过分严肃。
钟弥两臂搭扶手,俯下身,凑近沈弗峥在冷光源下平静俊朗的面孔,轻轻吻他嘴角,稍触即离,小声如情人低语。
“没有你说的那种动物性的快乐。”
什么是动物性的快乐?
冷了就去靠近火,渴了就喝水,累了就躺下睡觉,这些都属于人之本能,但有时候越是作为人越是不能顺应这些本能。
要克制,要带着镣铐舞蹈,带着面具社交。
不做我,才算聪明人入门。
沈弗峥起身拉她起来:“很晚了,去睡觉。”
次日早上,钟弥不肯起来,也缠身边的人,拿被子裹,拿腿勾。
一夜恢复,沈先生的精神状态很好,想着多一次少一次也没区别,干脆不委屈自己,再多一次。
钟弥更累,抱着他酣睡,不让他下床。
沈弗峥跟她商量:“拿一下/体温计,马上回来。”
钟弥睡得迷迷糊糊不记事,也不知道他去了又归,花了多长时间。
确定钟弥没有发烧,沈弗峥又摸了摸她洁白的额头,想着可能是早起运动,又裹着被子睡得太暖,体温偏高,有点像发热。
男人的手掌宽大,手指又修长,掐在钟弥纤细的脖颈上,几乎要环过来,他的拇指落在钟弥脆弱的喉骨上,轻轻揉,低声问着:“嗓子有没有不舒服。”
钟弥只觉得他吵,被摸得脊背发麻不舒服,哼声要躲,推着一床的方枕长枕想把自己藏起来。
沈弗峥不放过她,手臂一伸就把人捞回来。
“说句话我听听,弥弥,我看你嗓子发炎没有。”
人一旦开始做人,就会有礼貌和愧疚。
沈弗峥自查自己一觉起来,好似余病尽愈,昨晚跟钟弥在电话里还微哑的声线也仿佛恢复如常。
钟弥被他折腾得不像样子,这会儿想睡不能睡,被动的起床气更是原地翻倍,她终于睁开眼睛。
也配合沈老板的需求。
“王八蛋!可以了吗!”
沈老板失笑,连薄绸睡衣下胸腔都跟着欣悦共振,也确定了,会不会发炎有待商榷,已经发火板上钉钉。
他现在哄人本事娴熟,也清楚了,钟弥真就是一只傲娇小猫,在外高冷,平等地跟所有人若即若离,只有喜欢你,你哄好了,她才肯收起小爪子撒娇。
“好了,让你睡觉,今天下午几点的课?”
钟弥闭着眼喃喃,像是怕了,话说得好可怜:“三点,你别再弄我了。”
“好,不弄了,睡吧。”
沈老板温热手掌搭在她脖颈根,手指落在她后背,轻轻点拍着。
人就快要哄睡着,偏偏这时候钟弥手机响起来,显示的还是无备注的号码。
见枕被间那张小脸烦躁蹙起眉,沈弗峥手上动作没停,稍稍将频率加快,拍着她,另一只手去拿她的手机,温声说:“我帮你接。”
钟弥这才安心睡过去。
电话里就算天塌了,也有沈老板顶着。
一觉睡到十二点后,钟弥满意起床,窗帘一拉,阳光满室,她坐在床上伸懒腰,想起电话的事问沈弗峥。
“裁缝店,说你送去的舞蹈服改好了,送到家,按门铃没人。”
“哦。”钟弥想起来了,是她为毕业汇报演出准备的舞蹈服,手臂和腰上的飘带长度不合适,转起来不够灵动飘逸,送去裁缝店调整了。
“那我的衣服呢?”
“我让老林帮你拿过来
了,”沈弗峥从床尾沙发上提起一个袋子递给她,“是不是今天要穿的?”
钟弥笑着摇头:“教小朋友哪需要穿这么漂亮啊,是我毕业汇报演出穿的。”
她将衣服从袋子里取出,铺在床上,柔软的纱层层错开,淡青和浅粉相叠,旋转起来,似一树枝丫纤细被风吹动的樱花。
学跳舞这么多年,她个人表演服装几乎都是宝缎坊的老板给她做的,那老板了解她,晓得她身上的灵气和柔软最配这种仙气飘飘的软纱和缎带。
钟弥眼睛一亮,忽然问。
“你要不要当第一个观众?”
五月份,京舞毕业汇演那天,沈弗峥在校领导讶异又欢迎的目光中,以突如其来的赞助人身份,坐在礼堂前排。
那天舞台上灯光,音乐,布景,甚至钟弥的妆容都无错可挑。
他在灯光汇拢在她身上时,随台下的观众一齐鼓掌,也听到身边的几个校领导跟人介绍,台上是这一届的优秀毕业生。
这个叫钟弥的小姑娘进校就被系里的老师夸有天分有灵气,她跟另一个同学跳的某支舞至今都是京舞的教学模板,这次毕业汇演节目,肉眼可见的用心,跳得多好多好。
身旁的话很多。
沈弗峥一身矜贵正装,坐在灯光昏暗的台下,轻叠长腿,微微走神,想到的是这天午时的阳光,和阳光里的钟弥,比她在舞台上精心修饰的样子还要美。
美得纯粹惊心。
她跑去旁边的衣帽间换好衣服,甚至脸都没有洗,素到不能再素,一头及腰青丝没有梳、没有盘,没有任何赘饰,随那些软绸飘带一齐静落在身上。
脚心踩在混乱一片的大床上,没有音乐,没有布景。
观众也只有床边的沈弗峥。
她稍稍闭眼,再睁开时,四肢便灵动地舒展开,自然而然地翩翩起舞,或快或慢,或愁或笑,身韵神态里都浸满勾人的情绪。
最后脚尖踮起,轻盈一旋。
那一瞬间,她的长发发稍和手臂腰间垂下的飘带,倏然飞旋,如一群斑斓的蝴蝶破谷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