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触感传来,被她握住指尖的少年可见地一愣。
李檀的耳缘同时红透,匆促地将手拢回袖中。
“抱歉,我不是有意……”
十九本能般侧首看向她。
看得李檀原本浅粉的双颊也染上胭脂红。
她回避似的侧过脸去,鸦青的羽睫垂落在花灯的光影里,振翅的蝴蝶般轻轻一颤。
原本能言善辩的少年有片刻的离神。
等他回过神来后,意识到自己应当说些什么的时候,已错过最好的回答时机。
但他还是答道:“臣不介意。”
他的语声落下,李檀的面上愈发红了一层。
她总觉得这句话里似有歧义。
但她赧于深究,仅是微低下脸,轻声提醒他:“花神娘娘入庙了。”
似是为印证她的话,远处的礼乐声愈发近了些。
十九提灯回首,望向远处遥遥而来的莲花台,笑眼微弯:“公主说得是,再不过去,主庙里可就要没有站人的位置了。”
他说着,便牵起李檀的衣袖,带着她向主庙的方向行去。
李檀轻轻抬首。
她身后是沉浸在夜色里的桃花树,面前是游人手中繁星般的灯火。
少年提着盏花灯,带着她行走其中。
春风拂起他半束的墨发,发尾轻拂过她的手背,在春夜里清凉如水。
李檀握紧手中的两段红绸,仿佛听见她的心跳快了一瞬。
她以为这是心疾要发作的前兆,匆促地低头去袖袋里找十九给她的药。
但指尖还未摸到瓷瓶,她湍急的心跳已重新平复。
短暂得像是夜风拂过她花灯底下的流苏,又在粲然灯火里消弭无踪。
李檀微微茫然。
当她再度回神的时候,十九已带着她迈过花神庙的门槛。
还未来得及走到神台前,几名穿着绿衣的精壮男子便共同抬着一座木制的莲花台走进庙宇。
莲花台上立着位扮成花神的妙龄女子。
眉间描红,臂挽五彩披帛,手中还持着盏装满各色花卉的竹篮。
“十九……”
李檀想问他,接下来是什么样的习俗,但话未说完,身旁的人声便开始鼎沸。
李檀抬眸,望见那位扮作花神娘娘的女子正盈盈笑着,将竹篮里的鲜花往人群抛下。
其中一朵落得离他们颇近,被十九越过争抢的人群,抬手稳稳地接住。
“是朵桃花。”
他眼尾微扬,将手里娇艳欲滴的桃花递给她:“送给公主。”
李檀抬手接过,好奇地看着周遭还在接花的众人:“花神娘娘的花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十九显然对此也是一知半解。
他偏首看着周遭有幸得花的公子,也学着他们的模样,将桃花重新接过来,轻轻簪在李檀的鬓上。
“臣也不知道。”他抬眉轻笑了笑:“臣只是看他们都在抢,便顺手抢来了。”
李檀伸手扶花,瓷白的面上红云微染。
她仍不知晓花神娘娘的花有何寓意。
可男子给女子簪花,却是情人间特有的亲密。
但她想,十九应当并不懂得这样的事。
于是她轻轻应了声,未将鬓间的桃花摘下。
花神庙里热闹依旧。
李檀重新抬眼,看向眼前的人间烟火。
并非留意到身旁的少年在人群里侧首看她。
十七岁的李檀明眸鸦发,肤若净瓷。姝丽美好得似春日里盛放的早樱。
即便只是安静地站在那,亦能让人倾注所有的视线。
十九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连花神娘娘手里的花落到他的身畔也没有察觉。
直至抢花的人流要将他们冲散,他方本能地伸手,紧紧地抓住了李檀的衣袖。
正看着花神的少女讶然转首:“十九?”
十九下意识的松开指尖。
他像是有些困惑,连自己也找不出他这样做的缘由,唯有本能地转开话茬。
“公主想扮花神吗?”
李檀羽睫轻扇,微微有些茫然:“可是,台上不是已经有花神了吗?”
十九侧耳听着游人们说话,很快便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组合出一套说辞来:“民间的花神一年一换。要是公主想扮花神的话,等明年花朝节前,臣再带公主来花神庙里。”
他笑眼微弯,带点认真地道:“公主一定能选上。”
李檀眸光流转,似看着眼前的十九,也似看着他身后,莲花台上笑着抛花的妙龄姑娘。
她穿着百花衣,描着额黄与唇红。
面容姣好,纤秾合度,抛花的动作轻盈又柔美,似春日里初生的柳枝,满是这般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朝气。
而她,苍白,脆弱,像是供在庙台上的瓷器,与这人间热闹,二月春色,格格不入。
李檀低声:“还是不要了。”
“我一定选不上的。”
十九却坚持:“公主都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选不上。”
李檀轻轻抬眸,从他的漆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许是那朵桃花相衬,许是他的眼眸如星。
在他的眼中,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柔脆苍白。
李檀轻怔。
终是在他的视线里轻轻笑开:“那便等明年。等明年花朝节的时候,臣与公主再来一趟花神庙。”
“若是能够选上花神娘娘,我便也站在莲花台上,抛一朵桃花给你。”
十九向她露出笑容:“臣一定会接住。公主抛几朵,臣便接几朵,一朵也不分给他们。”
他甚至还为这些李檀抛来的桃花想好了去处:“要是能凑满一篮,臣便带回华光殿里,给公主做桃花酥吃。”
李檀忍笑:“那我
可等着。()”
等到来年桃花开的时候,再来赴一次这人间热闹。
语落之后,花神娘娘竹篮中的鲜花很快抛尽,原本明亮的月色渐渐藏于云后。
这一场花朝行至尾声。
李檀提着她的莲花灯,跟在十九身后,悄然绕开游人,去了趟庙后的桃花林。
盛开的桃树上,早已系满红绸。
夜风过处,如满楼红袖招。
李檀往里走了阵,在一株繁茂的百年桃树前停步,将手里的红绸分了一段给十九。
“就这株桃树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黛眉轻弯,将手里的风灯放在地上,试着踮起足尖,去够一根低垂的桃花枝:“等系完红绸,我们就回去。”
十九笑应,将手里的花灯提起,替她照亮眼前的花枝:“这次公主要许愿吗?”
李檀抿唇笑:“没听说过系红绸也能许愿的。这也太占菩萨便宜了些。”
她说着,便将红绸在花枝上轻柔系好,又接过十九手里的花灯,同样替他照亮眼前的夜色。
十九的身量比李檀高出不少,其实是能够到更高处,更为繁茂的花枝。
但他还是选择将红绸系在李檀的旁侧。
他唇角抬起,玩笑似地道:“臣与公主不同,臣就喜欢占菩萨的便宜。这株桃树受了臣的红绸,就要替臣保佑公主。”
“不然,就让它来年春日,再也开不出桃花。”
李檀轻笑出声:“你这样,怕是要将桃树都得罪了。”
十九并不在意:“臣得罪的东西多了。宫外的桃树,宫内的箬竹,还有池里的鲤鱼……”
他说着,自顾自地将红绸系好,在李檀跟前俯下身来,抬手将她抱起:“只要不得罪公主便好。”
李檀低头莞尔。
未曾察觉抱着她的少年指尖微顿。
怀中的少女很轻,搭在他臂弯上的指尖柔软微凉。
春风过境,身后桃花纷落,令他分不清在夜色里闻见的,究竟是落花香气,还是李檀身上的淡香。
十九似想垂首看她,但最终还是停住,仍旧是若无其事地带着她往皇城的方向而去。
回到华光殿时,殿外的夜色已转深浓。
便连庭院内的虫鸣声都已歇下。
李檀却并未就寝,反倒是唤了侍女绿萝过来,往浴房里备水,想在夜里沐浴。
绿萝前脚刚走,暂避到梁上的十九便回来。
他坐在长案后,拿银簪拨弄着烛火,微带些不解:“都子时了,公主还不睡吗?”
李檀抱着寝衣站在屏风后,正打算往浴房里去。
闻言便暂且停步,轻声解释:“去花神庙里的时候出了些薄汗。若是不洗沐的话,我是睡不着的。”
她说着弯眉:“十九,你先去睡吧,不用等我。”
十九支颐看着眼前明灭的烛火,也同样没有睡意。
他懒懒笑道:“臣替公主守着,免得公主沐浴到一半的
() 时候,雪梨它又闯进来。”
李檀轻轻笑了声,也不戳穿他这个敷衍的借口。
她抱衣走进浴房里,将盘好的长发解开,褪衣迈进浴桶。
原本坐在长案后的十九也将手里的银簪丢下。
起身走到李檀的屏风外,如往常那般百无聊赖地开始把玩起自己的匕首。
他当初将匕首下的金石小坠送给李檀后,便再未添置过,因而如今的匕首把玩起来,倒也不再琅琅作响。
春夜寂静。
隔着一道单薄的海棠绣金屏风,浴房内的水声清晰地传入耳畔。
似细密的春雨,点点滴滴落在少年心上,晕开圈圈涟漪。
十九有些心不在焉,把玩匕首的动作渐渐缓慢下来。
匕首在他的手里被高高抛起,又随着浴房里的水声下坠。
如此循环数十次,直至李檀洗沐完毕,从浴桶里起身。
浴水溢出桶沿的声音传来,十九微微有些离神,抛起的匕首也未能接住,连鞘落在殿内的汉白玉宫砖上。
在静夜里突兀的一声。
李檀轻柔的语声从浴房内传来:“十九?”
十九立即俯身,迅速拾起地上的匕首。
他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欲盖弥彰般地解释:“没什么——是雪梨过来捣乱,臣将它赶走了。”
李檀隔着屏风轻应了声。
她取过木架上的布巾拭发,并未继续追问下去。
但屏风外的少年却仍是待不住。
他微烫的指尖握着冰凉的匕首,时而抬头看瓶中的花,时而转头看栖鸟架上正在睡觉的鹦鹉。
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稍顷,他假装打了个呵欠,找了个借口:“臣困得不行,便不等公主了。”
他说完,还未待李檀回应,便展开身形,逾窗出去,到离李檀很远的一株桃花树上坐下。
寝殿内的声响终是不再缭绕在他的耳畔。
他想侧首,但还是忍不住地往窗楣处看了一眼。
他看见李檀穿着月白的寝衣,擦拭着鸦青的长发,从那面绣金海棠屏风后出来。
好像在殿内寻了他一阵。
半晌许是见他真的离开了,便也回身走到低垂的红帐里。
应当是回榻上睡下。
华光殿内再度归于静谧。
便连春风走过红帐的声音都不闻。
十九独自在桃花树上坐了一阵,终是往后躺倒在桃树的主枝上,阖眼试图睡去。
今夜并未落雨,春风缱绻微凉。
原本很是好眠的春夜,桃树上的少年却久久未能入眠。
脑海里的念头纷杂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