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军务繁忙,这点事哪儿能惊动的了他!”
赵监军笑笑,“不过你放心,林氏的心意,我一定会转呈,到时再呈于圣人,说不准圣人还能赐你们林家个皇商当当。”
江晚吟来之前,特意没让长公主通知陆缙,眼下听闻此事完全不够格惊动陆缙,眼睫低垂,有几分落寞,却犹不死心:“我久闻陆将军大名,大人能不能替我转告一声,我想见他一面。”
“这个时候?”
赵监军挑眉,瞥了一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帐,“恐怕不行,陆大人应当还在议事。”
江晚吟也跟着远远的看了一眼,心里一抽:“他……一贯这么晚么?”
“这算晚么?”
赵监军瞧了眼高悬的月亮,“这才哪儿到哪儿,先前战事吃紧的时候,前线的战报雪片似的往大帐里递,最多的时候,我记得大人曾三天三夜没阖眼。更别提巴山大战那回,他亲自上阵,皂靴都被尸山里的血浸透了,走一步,雪地上一个血脚印,那场面,啧啧……”
赵监军没继续往下说。
江晚吟心里却坠的更厉害,这些,陆缙从未与她说过,他家信上从来都是云淡风轻,传到京中的消息也每每都是这个大捷,那个大捷。
她抿了抿唇,突然极想见他。
路过青州时,她还特意给他带了蝴蝶酥呢,小心翼翼护了一路,再耽搁下去,怕是要碎了。
赵监军也是心软,见这么秀气的小郎君垂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又斟酌道:“你真这么想见?要不等待会儿大人议完事,我替你引介引介?”
江晚吟赶紧摇头:“不用。”
陆缙已经这么累了,她自然不愿再打扰他休息。
“那成,你今晚先住下吧。”
赵监军引着江晚吟到了一处空帐子前,“就此处吧,明早我叫你。”
江晚吟瞥了眼那蒙了一层灰的帐子,也没嫌弃,很平静答应下来。
然山地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春风和煦,转眼间,狂风四起,山风呼啸着吹的旌旗猎猎,帐子似乎也要被连根拔起。
江晚吟哪里经受过这样的狂风,被吹的趔趄了几步,衣袍猎猎,头上的帽子也被卷了起。
江晚吟心知不好,赶紧伸手去扶,却被赵监军好心的帮忙,一把连着簪子扯了开。
咣当一声,簪子砸了下去。
登时,江晚吟长发随风飞舞,左半边脸上也被扒出三道长长的指痕。
活活一个娇俏的小娘子,哪儿有什么小郎君!
赵监军一愣,拈了拈手上的姜黄粉:“你……”
江晚吟脸颊滚烫,她尚未出声,跟在她身边的护卫赶紧将她护在身后。
可已经来不及了,赵监军直接叫出了声:“你是女的?”
这话一出,军营里顿时沸腾了。
巡逻的,烧火的,皆齐齐回了头,盯着江晚吟。
毕竟,军营来了个女的,比走在路上有人掉了块金子还稀奇。
不远处,负责巡视的吴都护也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江晚吟赶紧戴好帽子,解释道:“我原姓江,是陪舅舅来捐春衣的,不巧,他前日病了,我便扮了男装,来替他走一趟。”
“原来是这样。”
赵监军支着下颌,难怪,他总觉得着小郎君这般秀气。
他本来就是个女的嘛!
吴都护闻言却绷紧了脸:“军中严禁女子出入,便是送东西的也不行,东西留下,该记上的功劳我会替你转呈,只是你不许留下,快些走!”
说罢,他便命人去押江晚吟。
“都已经这般晚了,你让她如何走!”
赵监军赶紧去拦。
吴都护乃是跟随了陆缙许久的旧部,一举一动都随了陆缙,并不松口:“大人说过,军令如山,军纪亦是,看在她是送东西来的份上,我已然留情了,只叫她走。否则,让大人知晓,她不但走不得,反会按律受一顿笞刑。”
“你再不让她走,让大人知道了,是在害她!”
吴都护又压低声音。
赵监军心头一悚。
周遭已然窃窃私语起来,两边争执的动静不小,果然惊动了陆缙。
大帐忽地被掀开,康诚出来问了一声:“出何事了?大人让我出来问问。”
吴都护瞥了眼江晚吟,叹一口气。
赵监军也快步上前,进了帐子同陆缙禀报。
“禀大人,今日有富商捐了春衣来,赵监军正同人对接。”
陆缙刚同郑参军议事毕,正靠在圈椅上阖眼休憩,闻言眼也未睁:“这不是好事?为何吵起来?”
“是好事,可那押送的人是……是个女子!”
吴都护声音吞吐,边说边觑一眼陆缙的脸色。
陆缙果然皱了眉:“女子?”
“正是。按律,女子不得入军营,违者杖二十。可这位小娘子偏偏又是送东西来的,故而……有些难办。”
赵监军解释道。
陆缙神色一贯的淡漠,摁了下眼眶:“这点小事按律办便是,只是不必罚太重,罚完让她快走。”
赵监军心口一紧,知道这位大人一向是赏罚分明。
吴都护也没敢反驳,只低声道:“是,那我叫人领这位江娘子出去。”
“……江娘子,她姓江?”
陆缙忽地睁了眼,将人叫住。
“正是。”
吴都护摸不着头脑。
陆缙又问:“你刚刚说,这春衣是富商所捐,哪个富商?”
“青州林氏。”
赵监军如实地答道,也不明白为何陆缙反应如此大。
青州。
林氏。
又姓江……
他话音刚落,陆缙直接起了身,掀了帐子大踏步出去。
赵监军和吴都护相视一眼,皆莫名其妙,只以为惹了陆缙发怒,赶紧追上去劝阻。
江晚吟闯了祸,此刻正在站在寒风里,局促不安。
帐子猛地一掀开,她隔着忽明忽暗的篝火,看了眼那隐没在夜色中高大的身影,心口像是被火舌燎了一下,烫的生疼。
陆缙亦是停了步,沉沉的望着被狂风吹的满头青丝飞舞的江晚吟。
隔着篝火和狂风,两人谁也没先开口,只有影子拉的极长,被吹的乱撞。
许久,还是赵监军小心地开了口:“大人,那我领这位江娘子离开了?”
僵局突然被打破,陆缙缓缓收回眼神。
黑狐毛大氅被吹的猎猎,他面不改色:“先别走,此事,交由我处置。”
交由他亲自处置?
谁不知这位左将军最是赏罚分明!
看来,今晚这小娘子要倒大霉了……
赵监军和吴都护相视一眼,不知陆缙为何又改了主意,皆替这小娘子叹息。
再一想到大帐里那铁鞭,可是足足有半掌粗。
二十鞭下去,这小娘子不死,也要丢了半条命。
赵监军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有些不忍心,解了腰间的细鞭过去:“大人,您那鞭子锈了,我手边刚好得了个软鞭,要不用这个?”
“不用。”
陆缙拒绝,只掀了掀眼皮,点了下江晚吟,“你,随我进来。”
赵监军登时不敢再劝。
吴都护亦是噤了声。
两人一同丢给江晚吟一个爱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
江晚吟手指捏着衣角,低低嗯了一声,小步跟在陆缙身后。
只是靠近时,却于背人处悄悄抓紧了他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