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里面的字迹虽模糊,但确实是他的字没错。
错了,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竟然送错了信!
根本没把林姨娘的死因递出去。
可若是这封信没送出去,那江小娘子当初看到的又是什么信。
她后来又为何性情大变?
康平握着那信,冷汗直流去找了当初买通的那个仆妇一探究竟。
这一问,他方明白过来。
当日,恐怕是有两封信同时递了过来,碰巧弄错了。
又不敢打草惊蛇,康平只得若无其事的,等江晚吟略略休息好之后,一同回了府。
回府之后,他便握着那信。直奔前院的退思堂,去向陆缙负荆请罪。
***
开国公府
陆缙回来后,先是去了寿春堂拜见祖母。
老太太精神不济,虽有许多话想说,但一张口,便气喘吁吁,陆缙便暂时让人服侍她歇下。
之后,他又去了立雪堂拜见母亲。
长公主这几日眼都肿成了核桃,见他回来,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之后仍是不放心,又叫了太医来。
诊完脉,确认陆缙好得很,她方才坐下。
“你兄长已经不在了,你若是不在了,我也不必活了,幸好,上天有眼,让你死里逃生。”
长公主庆幸道。
陆骥虽不像长公主一样拉着陆缙来来回回的看,但眼中明显也松了下来。
只是这几日,他之前派去青州找裴时序的人得了消息,且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原来裴絮死后,小时又被林家收养了,难怪他遍寻不到。
更让他吃惊的是,这吟丫头,竟然也是被接回了舅舅家化了名养着。
她便是小时那个未婚妻。
世事竟那么巧,林家,江家,还有他们陆家,兜兜转转竟缠了那么多关系。
如今,小时虽不在了,但吟丫头若是愿意,嫁过来过继个子嗣也不算断了香火。
偏偏,她坠了崖。
还是同他的大儿子一起。
陆骥一想到陆缙是同江晚吟一起消失的,不免又有几分忧心。
在陆缙简略说完这几日的事情之后,他追问道:“这么说,这几日,你同那位江小娘子并没有什么?”
为了江晚吟的名声,陆缙只淡淡地道:“没什么。”
“那你之前坠崖……”
“偶然。”
陆骥捋着须,松了口大气。
心想,幸好他们没什么,若是真的有了,那便是乱了伦常的悲剧了。
陆缙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的长公主颇不高兴。
“二郎九死一生,你不问问他的身体,反倒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你这个做父亲的对他是不是也太不上心了?”
长公主乜了他一眼。
“平阳,这你可误会我了,我怎会不关心二郎。只是那小娘子毕竟是女儿家,名节要紧,她同他一起消失了几日,我少不得要问问。”
陆骥解释道。
长公主一想也觉得有理。
不过她的儿子,她实在太清楚了。
先前她将这小娘子送与他做妾,他都不要,此时更不会有什么逾矩的行径。
陆缙抿着茶,面容平静。
但听见了父亲的追问,却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父亲似乎,对江晚吟关心过了。
长公主并未发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沉吟道:“咱们公府一贯赏罚严明,绝没有叫人家白白做了替死鬼的道理,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等江氏和吟丫头从伯府回来,晚上用膳的时候断个分明,该罚的罚,该关的关。”
“母亲说的是。”
陆缙应了一声,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奇的是连先前一直毫不犹豫要将江晚吟推出去做替死鬼来保住公府面子的陆骥也答应了。
“平阳你说的对,这样大的事,是该好好追究追究。”
陆骥附和道。
长公主同陆骥冷了几日的脸,这会儿一听他改了口,以为他是同她站在一起了,这才给了他一点好脸色。
陆缙却略觉不妥。
他这个父亲,一向看重面子,又最是孝顺。
祖母要保江华容,他怎会突然违背祖母?
陆缙打量了一眼父亲,陆骥眼神却避开了他。
回了前院后,陆缙便叫人去把负责一直盯着父亲那边的康诚叫了过来,打算问个究竟。
没料到,康诚被绊住了脚,暂时没到。
从伯府回来的康平,却先给他带回来一个吊诡的消息。
“那封信没送到?”
陆缙原本正站在窗边,一回头,沉了声音。
康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顿时冷汗涔涔:“……是,也不知怎的,那封信出了岔子了。我后来又去找那仆妇,那仆妇说她确实看到了一封被拆开的信,只是她不识字,认不清那信上的内容,还以为是自己送对了。想来,当晚应该还有一个人也给江小娘子送了信,意外弄混了。咱们的信不慎掉进了草丛里,又因为这江小娘子不受重视,院子里的花草没人修剪,这才一直阴差阳错,隐瞒至今。此事是我办事不力,还请公子恕罪!”
“拿过来。”
陆缙沉着眉眼。
康平慌忙将那封信递了过去。
陆缙接过了那信一看,果然如康平所言。
但江晚吟若是不知道她母亲的事,又为何会百般讨好他,来报复江氏?
她同江氏之间,还有什么深仇,能让她不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她舅舅?陆缙沉思道,很快又否定。
她舅舅今日才被伯府控制,想来一定是他人。
那又会是谁?
不论是谁,那个人对她都一定十分重要。
陆缙沉思了片刻,将信朝康平砸过去。
“去领二十个板子,月俸减半!”
康平慌忙道是,下去领了罚。
他出门的时候,康诚却一脸喜色的进来。
一进门,便朝陆缙跪下。
“公子,之前您让我跟着老爷的人去青州追查骨灰和裴时序那个未婚妻的事有着落了!老爷的人查到了青州,发现裴时序原来被青州林氏收做了养子,化名为林家的三郎,所以才销声匿迹,这么多年都查不出端倪。”
“青州林氏。”
陆缙皱着眉,“那不是江晚吟外家?”
“正是呢,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不但如此,这裴时序还和林家的四姑娘定了婚事。这回裴时序出事,前来收尸的就是那位林四姑娘。”
康诚道。
林四姑娘?
陆缙眉间一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林家有几个女儿?”
“只有一个,听闻林老爷捧的跟掌上明珠似的,寻常人从未见过她。”
康诚将打听到的消息如实道。
一个?
陆缙心底一沉,忽然想起了江晚吟中毒那日对他吐露的真心话。
脑中那些纷繁杂乱的线索顿时被串了起来。
——江晚吟自小被偷换出去养在林家。
——林家又只一个独女。
所以,哪有什么林四姑娘?
这位所谓林四姑娘,分明就是江晚吟……
和裴时序有婚约的,也分明是她!
原来如此。
陆缙攥着手中的扳指,目光沉沉。
难怪江晚吟那日中毒时摸着他的脸一直叫“哥哥”。
难怪江晚吟与他欢-爱的时候,总是流连的抚过他的脸。
以及江氏……想来与她有染的那个,必定也是裴时序。
陆缙阖着眼,千头万绪的线索很快被理到一起。
想来,一切的本来面貌应当是这样的——
年初的时候,江氏听到了他的死讯,偶然见到了样貌相似的裴时序,与他春风一度。
江晚吟见到了样貌相仿的他,把他当成了替代,所以才会愿意帮江氏。
后来,她大约是得知了裴时序的死因与江氏有关。
所以,这也就能解释江晚吟明明没看到那封信,却还是主动攀附他,来报复江氏。
江晚吟的确不知道母亲被害的真相。
但她知道了裴时序的死同江氏有关。
一切的一切。
全都是因裴时序而起。
也都是为了裴时序。
他今日若是帮了她揭穿江华容,她恐怕便要头也不回的离开,回去继续守着裴时序的骨灰了。
还有父亲,突然对江晚吟关爱有加,也是知道了吧?
他想做什么?
让她不做妻妹,成为他的弟妹?
江晚吟若是知道了,定然也是甘愿的罢。
好。
很好。
怒意濒临极点的时候,陆缙却笑了。
他从前觉得江氏心狠。
现在想想,她们姐妹在这一点上倒是很像。
只不过一个是满手鲜血。
另一个,杀人不见血。
但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