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宛颇为不屑,自然也连带着看不上江晚吟。
但是教养妈妈还看着,她也不能失了风度,还是走过去关心一二。
江晚吟自然知道她的身份,也回之一笑,两个人不算热络,但还算相安无事。
家塾虽说也请了先生教些诗书,但女子不能科考,嫁入夫家才是归途,故而德容言功这四德才是她们主要学的。
因着这已经是第四日,点茶已经教完了,今日教的是乃是“容”,所以江晚吟融进来倒并没什么困难。
只她不知,今日过来教的乃是宫里来的老嬷嬷,姓王,曾是宫里的教仪姑姑,听说是长公主专门请来的。
众人心下顿时便有了计较,这恐是长公主派人观望来了,故而庶女们个个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便是嫡女们,也罕有这样的机会,一个个也端庄了许多。
果然这王嬷嬷一开口便十分不凡。
“大招有言,女子之美在于四,一是娥眉曼只,二是容则秀雅,三是小腰秀颈,四是丰肉微骨。常人多有一项,兼具其二者已是难得,兼具其三者,可称之美人;四者兼具,方可称为佳人。”
王嬷嬷一上来,先将美人列了四等,然后又将话头抛与她们,“诸位娘子不妨比照比照,自己是哪一等?”
在座的各位小娘子尚且年轻,被嬷嬷一问,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旁人,三言两语的议论起来,最后眼光皆聚到了江晚吟身上,越看越觉得心惊,只觉得江晚吟无一不好,仿佛这传说中的美人的准则正是照着她才写出来的一般。
众人咋舌了一番,有个年纪小的,颇有些不忿:“嬷嬷这是何意,难不成今日是要教我们如何妆点姿容么?”
王嬷嬷等的便是这句话:“娘子此言差矣,这容之一字,不单只姿容,更指仪态,若是有貌无仪,那便好似相鼠有皮,所以,今日老奴要教给你们的,不是如何敷粉妆面,而是这一举一动的体态礼仪。”
她双掌一拍,早已等候在外头的女使便鱼贯地推了门,捧了一摞茶碗进来。
“嬷嬷,这是做何?”
陆宛自诩见的多,也未曾见过这副阵仗,“昨日不是学了点茶么?”
“今日这茶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量规矩的。”
王嬷嬷笑了,“还请小娘子各自领取一碗茶水,置于头顶,从门口走到我脚边,以一炷香为限,茶水洒的越少者越佳。”
这倒是个新奇的法子,一群小娘子议论纷纷,皆铆足了劲的想表现。
然这顶碗看着容易,实则极为困难,几个人上去,刚迈步便被泼了一身的水,仿佛落汤鸡似的,惹的人哄堂大笑,好不狼狈。
“我来试试!”
陆宛一贯争强好胜,旁观了几个颇不服气。
她体态端庄,步伐平稳,头顶的青瓷碗稳稳当当的,虽则洒出了一点,但竟真的顺利走到了最后,引得一片叫好。
连王嬷嬷也侧了目,赞许地看过去一眼:“陆娘子果然出众。”
一群人皆试了一圈,王嬷嬷方注意到还有个小娘子没动。
“江小娘子,你如何不去?”
这种把戏本就是从青州那边传过来的,江晚吟自小便开始玩,莫说顶一个,便是三个她也顶的。
但眼下群狼环伺,不是出风头的时候,江晚吟抿了抿唇,只推说试试。
她体态轻盈,走起来毫不费力,不但如此,便是步子也极具美感,王嬷嬷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不一般。
然而在江晚吟即将平稳到达的时候,她却猛地身形一晃,那碗随之倾倒,淋湿了半边袖子。
周围立即唏嘘一声。
还是差了陆宛一点。
江晚吟却不见遗憾,只是一副技不如人的样子,平静地擦了擦打湿的衣袖:“是我疏忽了。”
陆宛眼眉一挑,虽压抑着喜色,但着实难掩得意。
她身边也迅速被围了起来,一群小娘子叽叽喳喳地讨问她是如何做到的。
王嬷嬷站在上头眯了眯眼,却看的分明,今日表现最好的不是陆宛,而是那个江小娘子。
这小娘子分明是在藏拙,才故意摔了一下。
小小年纪,丝毫没有争强好胜之态,反倒懂得避让,实属难得。
王嬷嬷不免多打量了江晚吟一眼。
其实这些小娘子们估量的没错,她的确是长公主请来替陆缙物色的合适的偏房的。
但长公主却说并不看姿容如何,也不看学的如何,要紧的是从学的过程里观察这些小娘子的性子,挑出沉稳的安分的,这才是最紧要的。
这位江小娘子可算是十成十的符合长公主的心意了,不但性子不争不抢,生的也是最好。
唯一的不好,便是她是如今这位正头夫人的亲妹,说出去恐怕不好听。
再观望观望吧,王嬷嬷暂且按下,没对江晚吟透露实情,又吩咐人继续操练起来。
江晚吟来的晚,全然不知王嬷嬷的心思,她身子刚好,应付了一日已颇为疲累。
这几日过的浑浑噩噩的,回了水云间后,她陡然想起一件事,转向晴翠:“今日初几了?”
“初五。”
晴翠翻了翻日历。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江晚吟喃喃地念了一句,握着已经折坏的油纸伞,脸色慢慢黯淡下去。
原来裴时序已经离开这么久了。
算算时间,这两日便是他的百日祭。
她不知道裴时序究竟是何时遇害的,只能按着发现他的时辰算。
只是如今她寄人篱下,即便有心,也不方便大办。
且府里的老太太正病着,她白日若是祭拜,叫人看见了难免传出闲话来,于是江晚吟便打算等稍晚些时候寻个水边,放一只河灯聊表思念,也算有个寄托。
东西很快便备好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江晚吟唯一担心的,便是陆缙今日会来,嫡姐又要叫她去,恐耽误了她祭拜。
一直等到晚膳的时辰过了,天色已经黑透了,江晚吟思索了一番,都这个时辰了陆缙还没来,今晚大约便是不来了。
毕竟这个姐夫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可不像是会一时兴起,专程为了此事夜半登门的人。
于是戌正一过,江晚吟便裹了披风,提了河灯悄悄出了门。
“我出去一会儿,你不必跟着。”
晴翠不知她同裴时序的具体关节,便只好停了步,叮嘱道:“天晚了,娘子千万记得小心,早去早回。”
***
陆缙这几日极忙,的确无暇分心后院。
他即将赴任的绥州并不是个安定地方,尤其近几年,当地兴起了一个名为无生教的邪-教,宣称“病不求医,杀人祭鬼”,且将人分三六九等,杀一个官身可积下五份功德,杀一个僧道,可作两份功德,故而当地围佛灭僧,击杀官员的事件屡出不穷。
甚至连上任的宣抚使都是死于这些暴徒之手。
这几日,陆缙便是去刑部翻看卷宗和派人去暗暗查访,想找出这总舵的藏身之地。
眼看天已不早了,伺候笔墨的康平估摸了一番,今日公子大约又要歇在前院,便试探着去问:“公子,今晚还是叫前院备水么?”
陆缙正阖着眼靠在椅背上休息,闻言嗯了一声。
但大约是见到了妻妹,让他想起了后院的妻,今日从晨起他便有些心浮气躁,白日里冲了两遍凉也未压下去。
到了晚上,蝉鸣阵阵,嘈杂的声音叫的他愈发有些燥-热。
江氏性情虽不为他所喜,晚上的时候,却格外合他的心意。
搭在桌案上在指骨扣了一下,陆缙忽又改了主意:“算了,去披香院。”
他的确不重欲,但既成了婚,也没必要忍着。
康平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顿觉意外:“时候不早了,是否要提前去通传一声,准备一二?”
陆缙并不喜那些婆子丫头呼呼喝喝的,只说:“不必了,我一个人去便好。”
一起身,步履沉沉的出了门,直奔披香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