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方氏哪里没猜出徐氏的心思,皮笑肉不笑道,
“我就不明白国公夫人了,老太太病下了,我唤上自家姑娘回去侍疾,这是人之常情吧,不知国公夫人再三阻拦是何意?”
胡搅蛮缠,方氏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徐氏见识到了这位的厉害,越发同情宁晏,这就能理解宁晏小小年纪不
() 显山露水的本事是哪儿来的,遇到这么一家子婶婶伯母,没有坚韧的心性是熬不过来的。
饶是她平日也有几分城府,却不知该如何堵方氏的嘴。
就在这时,廊庑外传来婆子兴奋的嗓音,
“回来了,回来了...”
宁晏忍不住朝窗外探去,是谁回来了,最好是公爹回来了。
眨眼间,一道挺拔的身影披着玄色大氅,裹着寒风踏入明间。
他眉宇欺霜赛雪,脸色深寒,冷冽的目光扫过来时,几乎能感受到他的不耐烦与倦色。
宁晏心中自然是有一些失落的,只是细想也没什么,无论燕翎做什么决定,她都甘之如饴,也该给他一个交代。
燕翎一贯不苟言笑,很少有人能得他一个笑脸,此刻波澜不惊地迈过来,无端给了方氏压迫,她磨磨蹭蹭站了起来,轻声含笑唤了一句,“世子...回来啦。”
燕翎先朝徐氏施了一礼,又往方氏作了一揖,最后才看向宁晏,宁晏神色如常朝他施礼。
燕翎一时摸不准她心思,先坐了下来,手刚搭在扶手上,瞥见宁晏站着没动,淡声道,
“坐。”
宁晏看了一眼徐氏,得到徐氏准许,便坐在了燕翎身旁。
燕翎这才一脸淡漠看向方氏,“二伯母过府,有何贵干?”
方氏没了先前对付徐氏的趾高气昂,神色变得小心翼翼,“世子爷,是这样的,老太太病下了,心中想念三姑娘,我便过来带晏儿回府,让她去老太太跟前尽尽孝道。”
真是滴水不漏。
徐氏轻轻拨了拨茶盖,无奈一笑。
宁晏听得她这副无懈可击的说辞,心中已不抱希望,若是公爹回来,她尚且还能辩驳几句,偏生回来的是燕翎,燕翎本还呕着气,她是半个字都不敢提。
燕翎闻言脸上纹丝不动,“既如此,明日我抽空携夫人回宁家探望老太太。”
方氏窘迫地笑了笑,“哪里敢劳世子大驾,让晏儿丫头回去就成了,最好住上个几日,以解老太太相思之苦。”
宁晏在宁家具体情形燕翎不知,却也晓得大抵不会好过,故而方氏这么一说,燕翎就明白了宁家的意图,他扶着婢子奉来的茶,拨开茶盖轻轻吹了吹热气,他头也没抬,只嗓音清清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大约住个几日?”
宁晏听到这里,手指微微一动。
方氏顿时眼中发亮,“四五日吧。”
“四五日不成。”
“那就两日。”
燕翎漫不经心品着茶,目光从茶杯渐渐挪到方氏身上,“能让二伯母从申时坐到此刻,可见老太太病得也不严重。”
方氏面露窘色,咬了咬牙,“一日也成。”
只见燕翎面不改色,“我一日都离得不她怎么办?”
“........”
方氏全然没料到燕翎当着长辈的面,说出这样露骨的话。
宁晏也满脸愕然,她眼睫轻眨,飞快地看了一眼燕翎,这厮说出的话旖旎暧昧,眼神却分明冷清。
明白了,这是想替她推脱过去。
不管怎么样,都是感激他的。
宁晏定了定心神。
方氏下巴好半晌才合拢,她深吸着气,决定据实已告,
“世子,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是奉老太太命,欲将晏儿带回去教导,听说她在行宫犯了错,得罪了世子爷....”
燕翎将茶盏搁下,正襟危坐打断她,“她犯了什么错?”
方氏哽了一下,有些摸不准燕翎的态度,那事在京城已经传开了,全京城都知道宁晏不喜欢燕翎,他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说这些话的。
“世子,你想必不需要我重复吧...”
燕翎神色岿然,语气没有半分迟疑,“我需要。”
宁晏差点摔了手里的茶盏。
燕翎余光瞥了她一眼,镇定自若道,
“我需要宁二夫人告诉我,是何人在乱嚼舌根,陛下口谕,不许任何人以讹传讹,我正好查清楚,揪了那人舌头。”
方氏不知宁晏给燕翎下了什么降头,能让燕翎不顾脸面维护她,又在听到最后那句话时,生出几分毛骨悚然,
“也不是啦....”
燕翎似笑非笑问宁晏,“对了,宁家也有姑娘去了行宫,不知是何人?”
宁晏看了一眼二伯母渐渐发僵的脸色,淡声道,“是我二姐宁雪。”
方氏差点从圈椅里滑下来,“没没没...没有的事,是我听错了,行宫什么事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她慌忙站起来,生怕燕翎揪着宁家与宁雪不放,回头若安了欺君之罪下来,吃不了兜着走,连忙跟徐氏告退,
“老夫人,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搅了,改日再来拜访....”
手帕都忘了拿,扭着腰肢匆匆忙忙冲了出去。
宁晏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没有半分喜色,反而觉得丢脸。
告别徐氏,夫妻俩一前一后往明熙堂走。
寒风猎猎,灯影绰约。
宁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望着走在前面的男人,他系上那件玄色的大氅,如耸峙的山岳。
燕翎虽在二伯母面前维护了她,可脸色是难看的。这相当于又被人揭了一次伤疤。
给他添麻烦了,宁晏心中很不好意思,想追上去与他道谢,却见他快步转入月洞门后,去了书房。
果然生气了。
宁晏悻悻地回了明熙堂,先用了晚膳,在院子里转悠半天消食了,回到内寝便打算歇着,她这人自小极有定力,从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费心,二伯母的事并没往心里去,到了点便昏昏入睡,只是临睡前想起燕翎,也不知他如何了,念着他今日受了气还帮了她的忙,宁晏吩咐如霜备了一碗燕窝粥送去书房。
这是宁晏头一回往书房送食盒。
燕翎看了一眼铜漏,天寒
地冻,不想让宁晏久等。竹叶落尽,树影斑驳。燕翎提前结束公务,披着夜色回了明熙堂。
更深露重,这一路肩头沾了些露气,光芒浅浅洒下,如有微霜。
荣嬷嬷恰恰忙完退出来,瞧见他回来了,愕了一下,旋即施礼要去唤宁晏,话还没出口,被燕翎支使开了,荣嬷嬷欲言又止终是退下。
燕翎款步进了东次间,屋子里留了一盏昏黄的宫灯,却不见宁晏踪影,便掀帘往内室瞧,他身量高大,恰恰就将那片光影给挡住了,模模糊糊瞧见床榻外侧睡着一个人。
短短这一瞬间,仿佛拉得很长。
他就这么看着睡熟的妻子,从齿缝挤出一丝涩笑。
人家根本没等他。
燕翎轻轻将帘子放下,自个儿去浴室沐浴。
宁晏被哗啦啦的水声给吵醒,揉了揉眼睛瞧了一眼帘外的光色,懵了一瞬便反应过来,燕翎回来了,连忙披上外衫再夹一个袄子跟了过去,到了屏风口也不敢进去,踮着脚在外头轻唤,
“世子爷,可需要我伺候?”
燕翎没理会她,穿好衣裳便出来了。
换了件苍青色的袍子,松垮地搭在身上,虽是该遮的都遮住了,却没了平日那股肃整,颇有些放浪形骸之状。
燕翎平日不是穿深湛色的袍子,便是玄色的长衫,人本就是冷隽的,穿着那样的衣裳更添了几分生人勿进,而眼前这件苍青色的衣袍,广袖宽衫,衬得他眉目如画,俊逸非凡,自有一番赏心悦目。
宁晏明眸轻眨,便有些移不开眼。
燕翎原本也没什么,只是瞅见她这不争气的模样,心里戾气横生。
瞧瞧,换了件颜色偏亮的衣裳,她就傻眼了。
喜欢五陵年少这话果然不假。
燕翎黑着脸径直去了内室。
宁晏只当燕翎还在为二伯母的事生气,今日麻烦了他,正要谢他呢,先哄一哄,杏眼弯弯跟在他身后夸道,
“爷穿这身袍子极是好看。”
燕翎听了这话,挺拔的身影僵住,扭身往床沿坐着,双腿微屈,几乎拦住宁晏上床的路,
似笑非笑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