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静尧很生气,下定决心一整晚都不跟黎羚说话。
没过五分钟,他又将手机拿起来。
9787532754335说:“不要熬夜,对身体不好。”
又等了五分钟,黎羚竟然根本不理他。
9787532754335:?
他冷着脸将手机丢到一边。
投影仪里,新剧的头两集已经播完了。金大导演不怎么高兴地选择了重播,并在下方点了“只看TA(黎羚)”。
弹幕里出现了一些辱骂和人身攻击的内容。
他非常阴暗,每一条都点了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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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剧组将在山脚下一个废弃的火车站里,拍摄最后的一场杀青戏,内容是周竟将杨元元杀死。
骆明擎来到片场的时候,状态很不好,头发乱糟糟的,眯起的双眼里布满血丝,胡子也没有刮,青色的胡渣很凌乱地沿着鬓角向下。
小刘从他身边经过,厌恶地说了一句“人渣”。
他嘴唇动了动,这样失魂落魄,竟然也没有反驳。
他们拍了第一条,很快就演不下去了,因为骆明擎摔在地上的时候,简直像条被剐开的死鱼,整个人都是木的,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周竟不用下刀子,他就已经死了。
其他人不知道内情,还以为他是生病了,助理端了杯水过来,小声问要不要休息。
金静尧接过水杯,直接将水泼到了骆明擎的脸上。
旁人都无比惊讶,助理“啊”了一声。
反而当事人没什么反应。
骆明擎瘫在地上,还是像一团被打散的烂泥,胡乱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突然发出了笑声。
笑声也很嘶哑、不怎么入耳,像吞了太多石块的乌鸦在叫。
他对金静尧说:“你知道吗,那场跳海的戏拍了足足一个星期,她有多少次被丢进水里,再浮上来,再被人摁下来。”
“可是,到最后这些镜头竟然被剪得精光,一个不剩。”
其他人都不明白骆明擎在说什么。
只有金静尧知道,他说的是《昨天的太阳》的最后一个镜头。
女主角跳海自杀的那场戏没有特写,只有一个大远景。黎羚的背影走向灰白的大海,一个巨大的海浪扑打过来,将她吞没。
金静尧挥了挥手,让围过来的工作人员先退下去。
骆明擎顿了顿,又说:“为什么要把那个姓梁的录音发给我,是想嘲笑我吗。”
“礼尚往来罢了。”金静尧说。
他的语气很平和,仔细听,才能听出一种藏得很好的轻蔑。
骆明擎怔了一下,有些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你真厉害,还知道是我把剪辑师的消息递出去,是啊,要是没有我,你们这办事效率,人死了你们都找不到吧……”
两人对视片刻,骆明擎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呼吸也变重了。
“你还知道什么?”他语气有些古怪地问。()
金静尧很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是那位摄影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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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看到他们抱在一起。”
骆明擎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
有一瞬间,他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怒火。
但很快那就变成了一团可笑的灰烬,骨灰、汗水、眼泪,和一些更恶心的东西混在一起。
他握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她跟那个恶心的老东西……他们抱在了一起……她怎么可以……”
声音渐渐地弱下去,或许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些话有多么苍白无力,就像死刑犯面对法官的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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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羚离开家的那一年,是他们父母吵得最凶的时候。
他的母亲常常花枝招展地出门,带着一身男士香水的味道回家,再被她的父亲揪着头发,恶狠狠地拎进卧室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他每晚都在尖叫声里入睡。
他睡不着,翻来覆去,闭上眼睛再睁开,对面的另一张床上,始终空空如也。
她走了。月光照着没有褶皱的床单。他浑身的血都冷下去。
他恨她可以走,却把他一个人抛在背后。
“你姐姐去做大明星了,她不要你了。”她爸爸抽着烟,将烟雾喷到他脸上,冷笑道。
他妈妈还是把人给踹了,迅速找到了新的对象。新男人很有钱,满脸皱巴巴的橘皮,老得能做他的爷爷。
对方眯起眼睛,笑着伸手来摸他的头,说:“明擎长得好俊,以后做我的亲儿子。”
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对于一切苍老的皮肤、粗重的呼吸、汗津津的掌心,骆明擎都有着深重的阴影。
但最终他还是要硬着头皮,叫那个老东西“爸爸”,才借着他的人脉,挤进何巍的剧组。
何巍是大导演。他的姐姐要做大明星了。
大明星,多么崇高的词。他虽然恨她,可是内心深处,他也崇拜她,羡慕她。她做了他不敢做的事。她是他的英雄,他的偶像。
他进组的时候很晚,电影已经快拍完了。
短短的两周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幻灭。她拍戏很痛苦,总在受伤。剧组的人都不理她,他也有样学样,将自己藏起来,不让她发现。
一直等到杀青的那天,他到处找她,看到何巍在树下,用力地抱住她。
而她没有推开。
阳光那么刺眼,刀子一样刮着少年发红的皮肤。他一路跑来,满头是汗,汗水也刺进眼里。
他的视线在摇晃、剥离,可是他还是看得很清楚。
他的姐姐,在被一个恶心的老男人拥抱。
何巍紧紧地抱着她,头伏着她的肩。他在哭。
他想起多年以前,他妈妈的男朋友抱着自己的时候,那个人也在哭。
他记得那个小房间。那是很炎
() 热的一天,墙上的白石灰像尸斑一样脱落。房间里的汗臭、油脂的味道,混在花露水的气息里。窗外,乌鸦停在电线杆上与他对视,发出凄怆恐怖的叫声。
被单皱巴巴地堆在他们身边,像腥臭的裹尸布。
抚摸着他的老男人在哭,哭着说谢谢你,你让我好快乐,你满足了我毕生的愿望。
他浑身都觉得恶心。
同样的恶心感,在多年以后,他目睹黎羚与何巍的拥抱时,重新回到他的身体。
他以为她去做大明星了,但原来,她和他没什么区别。
她也是废物。不懂得反抗的垃圾。
巨大的愤怒席卷了他的身体。她为什么在忍受。她为什么不推开那个老东西。
她不再是英雄了,她是个骗子,她背叛了他。
他无声地流泪,内心的神像在血泪之中坍塌。随即,愤怒又演变成一股柔情和保护欲。
她背叛了他的爱和信任,没有关系,她还是他的姐姐。
他会原谅她,他会保护她。
十年来,骆明擎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这是一部罪恶的电影,它见证了一个老男人对姐姐的伤害和欺凌,它不应该被公映。
电影没有上映,就是他对她的保护。
他在帮她赎罪,他在保护她的纯洁。
他始终如此坚信,直到金静尧质问他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姐姐,直到他终于看到了那部电影。
他隐隐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也想错了。
可是他不能承认,否则这过去的十年算什么。
骆明擎浑身都在瑟瑟发抖,但还是坚持说:“我没有错。”
“我没有错……我只是想要保护她……我没有错……”
金静尧将他拎起来,十分平静地说:“电影拍的是何巍自杀的女儿。”
骆明擎意识到了什么,他心跳如鼓,用力睁大了眼睛,几l乎有些口齿不清地大喊:“不可能!”
金静尧懒得理他了,哂笑一声,将对方扔到地上。
“到底是谁脏。”他背对着骆明擎,轻声问。
骆明擎重重地摔倒了水泥地,摔得头昏眼花,但还是迅速地爬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金静尧的背影,追了上去。
助理在旁边看得很揪心,立刻要冲上去劝架,却被副导演拦住。
对方冷冷地跟他使了个眼色,助理才意识到,摄影机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打开了。
如剧本所演,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压制。
是复仇。是屠杀。
骆明擎的手都还没碰到金静尧的肩膀,已经被对方掐住,膝盖抵住腿,用力地按到了地上。
一拳砸到他的脸,痛得他猝不及防。
拳头没有停,疾雨一样,毫不留情地落下来。
慌乱之中,骆明擎并没有意识到,金静尧如果真的尽全力,一拳就能把他的脸打到变形。
即使对方收着劲,骆明擎还是无力招
架,痛得流泪,在地上滚了一圈。
他的右臂凭着惯性摊开,却只摸到一团空气。
骆明擎愣住,错愕地发觉自己倒在站台边上,小半个身体已经悬空。
身下就是一道长长的、荒废的铁轨。轨道的边缘锈迹斑斑,像是陈年血迹。
他发出惊恐的喘气声,又看着年轻而高大的男人又朝自己走过来,一脚照着自己的膝盖往下踩。
“咔()”。是他听到了关节碎裂的声音吗,还是幻觉。
世界变成一个旋转的平面。他眼前是灰白的天空,是铁轨的尽头,还有万丈深渊、血盆大口。
接着,他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捡起了地上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