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抿紧了唇。
他年纪也不大,顶多十七八岁,绷着下颔:“殿下右手不太好。”
年纪轻轻的,谈善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前方的人走得远,层层青石台阶往下。他身边跟了老太监,为他撑伞遮雨。伞打得极有讲究,后退半步未超过主子,又将人完全囊括在伞下,不湿分毫。
徐流深仪态标准,不管是在殿内还是殿外,都看不出半分忍耐疼痛的模样。
十一低声:“从前受伤落了病根,晴日还好,雨天阴湿难忍。”
“……我怎么不知道。”
十一双眼本来都要喷火了,又遏制下去:“你从来不想了解殿下,自然不知道。”
谈善沉默,然后说:“以后不会了。”
十一抹了把眼角:“殿下一个人惯了,有什么事都往心底吞,疼狠了也不会开口。”
谈善心尖一颤。
唉。
唉。
他心里压着什么,堵得慌。顿了顿捞起来衣摆,冒雨顺着山坡往下小跑了一阵。
背后脚步声响起时徐流深心底没什么感觉,他双手藏在袖中,左手牢牢握住了右手手腕,握得再紧还是无法遏制地抖动。
世子其实是厌恶这种懦弱的。
他人生中没有人教会他软弱,也没有人教会他将这一面示于人前。
“殿下。”撑伞的老太监面露难色,询问,“这……”
徐流深说:“给他罢。”
谈善接过伞,稳稳地撑好。台阶上有一层层青绿的苔藓,他踩着小小水洼,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笼在同一片深蓝泼墨伞面下。
“本宫……不日会去昭山关,不会叫你在宫中待太久。”徐流深垂了眼,这时候又觉得措辞无力,“你若是不想回宫……”
他做出让步道:“待在此地也可。”
谈善一直没说话,盯着脚下一块湿漉漉的地。
徐流深松了手,右手垂在身侧,难捱疼痛从关节处上升。他再也压制不住,轻而迅速地喘了口气。刚要再什么,手腕忽地一轻。
“疼不疼。”
谈善攫着他手腕,说完又觉得自己说了废话,小声:“等回去后用手帕热敷,会好一点。煮热姜茶喝也可以。平时穿暖和,还要多吃牛奶和鸡蛋。我姥爷学医,我常常给他抓药,回去以后可以给你煎,不会苦的。”他用劝小朋友的语气哄道,“我还可以给你揉一揉,好不好。”
远处正好有人敲钟,起初还慢,后来敲得愈发快了。暮色幽幽,天边扯响春雷,一唱一和。
太久,久到雨水渐渐歇了,天边冒出半道彩衣霓虹。
谈善把伞还给那位老太监,舔了舔下唇,紧张地注视徐流深:“我喝那个毒酒,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受到的教育让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其实我能再活一遍的。”
鬼说了有三次。
“也不是让你立刻相信我。”谈善不错过徐流深脸上任何表情,忐忑道,“反正就,先说出来,解释一下。”
徐流深眼睫飞快地往下扫了一下。
“对不起。”
谈善觉得自己总在道歉,他长到现在很少对不起什么人,但在徐流深面前总觉得抱歉。仿佛他对着这个人,就有黄河流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歉意。
他踮起脚,徐流深下意识闭眼,轻风一拂,他眉心褶皱被抚平。
谈善坦诚道:“我总觉得在给你添麻烦。”
他不知道自己有驱散一切阴霾的能力,眉眼鲜活有力。站在一个人面前时光芒耀眼不灼人,温暖明亮。
可能不管在任何一个世界,都有数不清的人喜爱他。
徐流深静静看他:“没有。”
“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