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脑子彻底清醒以后,江从鱼觉得楼远钧不是吓唬他,而是真的挺有当昏君的势头。
有那么多麻烦事等着楼远钧去处理,这人还有空半夜跑出宫钻到他床上来。他送走一大早摸黑回宫的楼远钧,有些忧心地与陵游说起这件事。
陵游毫不客气地道:“你现在才担心自己上佞幸传是不是太迟了点?”
江从鱼用力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子,咽下去以后才闷声说:“我又不是怕这个。”
陵游知道江从鱼自小受杨连山他们影响,平日里再怎么混不吝都好,骨子里其实还是个怀揣着治国平天下志向的理想主义者。
他说道:“你还想这江山社稷好个千秋万世不成?自己活着的时候做了能做的,往后的事你就管不了了。”
江从鱼想想觉得也是,他想那么长远也没有用,只要他还在,便不会让楼远钧往先皇那个方向发展。
他胡乱把早饭吃完,挥别陵游回翰林院去。
翰林院一群熬资历的闲人早早就到了,见了江从鱼就团团把他围住,问他知不知道秦首辅到底为什么突然服毒自尽。
秦溯不在,他们打听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江从鱼一阵沉默,他确实知道内/情。
按照秦首辅向楼远钧自述的情况,当年秦首辅岳家被诬造反,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差点连他夫人这个出嫁女都保不住。
当时先皇对他有孕在身的夫人非常感兴趣,说是秦首辅配合着让他享用几次,便放过他夫人,并允许他当个好女婿去给岳家收尸。
秦首辅答应了下来,亲自迷昏了妻子供先皇取乐。后来先皇觉得他这个当丈夫的品阶太低,看到妻子受辱时又过于隐忍,渐渐便觉少了点兴致。
得知他妻子与镇南侯夫人是闺中好友,先皇让他设法把对方弄进宫……
当年秦首辅不惜助纣为虐来保全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不仅害了另一个本应幸福美满一辈子的女人,还让自己妻子也在得知真相后含恨而终。可悲可叹!
江从鱼道:“死者已矣,从之又是我们翰林院同僚,我们还是别议论了。”
从之是秦溯的字。
等到秦首辅下葬,他便该改随他母亲姓了,他母亲姓卫,家中虽已平反,却被杀得一个不留,连个能真正论亲戚的人都没有。
只能说当初大魏外敌四起,都是因为昏君暴虐无道,稍有不顺心就来个抄家灭族。
江家没有被杀尽,完全是因为江清泓已经拔了他大半爪牙,朝中多了不少敢明里暗里违抗先皇旨意的人。
要不然按照先皇壮年时的杀法,江从鱼现在可能还真见不到半个江家人。
众人想到秦溯也是一声叹息,都不再探问秦家的事,改为讨论新首辅的人选。
首辅之位不可能空悬太久,江从鱼也没瞒着好奇的同僚们,说道:“陛下可能会让耿尚书代首辅之位。”
阮遥等人听了俱是一愣。
耿尚书都快七十了,看来陛下是真的只想要听话的首辅啊。
他们虽不觉得意外,却还是有些失望。
现在天下才刚安定下来没几年,还有许多可施为的地方,结果楼远钧总选这些一看就不是锐意进取的老臣当首辅,不免叫他们觉得没有自己表现才干的机会。
江从鱼把同僚们的脸色都瞧在眼里,正要再补充个次辅人选,就见到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江从鱼!”
来人一进门就朝着他喝道。
“是不是你小子害我?!”
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在江从鱼和来人身上转来转去。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给江从鱼他们当直讲的郗禹。
郗禹在国子监讲学讲到江从鱼高中状元,期间师生来回斗法不知斗了多少回,郗禹终归还是在江从鱼那一篇篇策论里找回了少年时的理想与抱负,调任吏部当了个侍郎。
他不仅嘴巴毒,眼光也毒,经他手安排的人基本都能发挥出远超预期的才干,众人最开始还有点不服气他一个刺配过的人空降吏部,这两年看下来也彻底没话说了。
两人的师生情谊这几年稳中向好,这两年江从鱼一旦觉得自己太闲了就会提着酒去慰问郗禹,郗禹每次都非常感动并扔给他一堆活干,也算是种难得的锻炼。
江从鱼瞅了眼旁边一大群好事者同僚,一点都不想在众人面前表演师生反目的大戏。他拉着郗禹转到外头的紫薇树下,笑眯眯地说道:“郗次辅找学生有什么事?”
郗禹咬牙:“果然是你!”
他已经收到了任命,要他担任次辅。更要命的是,首辅是一把年纪的耿尚书,这不就是首辅负责署名,脏活累活次辅全包吗?
江从鱼道:“这可不是我提的,人选都是……秦首辅请辞前提的,您正当壮年,办事能力有那么出众,搁在人群里要多显眼有多显眼,陛下他们不选你当次辅选谁?”
郗禹道:“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江从鱼大说风凉话:“你别担心,次辅不是有二个吗?又不是让你一个人把活全干了。”
郗禹呵地冷笑一声,前面两个次辅也是年纪比他大一轮的,资历全都在前头排着,到时候他不干活谁干活?
江从鱼道:“南疆情况有变,当年咱师公一直想把改土归流政策落实下去,您难道不想亲自盯着吗?”
改土归流就是把南边一些由少数民族首领掌控的地方改为任用流官,尽可能地从制度上实现当地人的归化。
郗禹也知道这是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他这么不甘不愿着实有些不知好歹。
可一想到有可能是江从鱼这小子极力促成此事的,他便忍不住来找这小子算账!
郗禹冷哼:“既然这机会这么好,你怎么不跟陛下举荐你师兄?”
江从鱼道:“师兄年纪比您小,资历比您浅,脾气又比您软和,他这时候当次辅会成众矢之的的。”
郗禹道:“我现在就不是众矢之的了?”
江从鱼一脸理所当然:“我还以为您已经习惯了。”
郗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