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郡侍疾之时,与她闲谈起建邺景物与闤闠[1], 她对此心向往之,直言自身被困高平,不知此生可能否一睹国都之华。那时我许下来日亲迎她入国都, 岂知她竟将宽慰之语当真, 在岁末高平郗氏的子弟前来奉礼时,送来帛书询问。”
跪坐在谢宝因右侧席位的林却意微微皱眉, 先一步出声:“那舅姊可也要一同前来?”
郗氏望见这位女郎面上所露出的神色,似是夹带着嫌恶与不悦, 言辞变得严厉, 训斥道:“怎可如此不敬?圣贤曰’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2], 你舅母与舅姊从高平郡而来, 是迢迢远行客,你既未适人,便还是博陵林氏的女郎,身为主人,应拿豝以御宾客,若被雀娘听见,使得她内心感伤,便是无礼,你难道不知人而无礼,胡不遄死[3]?你如今也尚未病愈,为何还不去进食汤药。“
林却意听到后面的话,虽有愤激,但还是诺诺道:“我会谨记阿母所言,只是我想要随行长嫂身后离去,故未与阿母辞别。”
“我们有事相商,且你长嫂自有媵婢随侍,何须你来担忧。”郗氏的视线微斜,落在缄默不言的女子身上,“你先回屋舍用汤药,也勿要再使得你长嫂劳神。”
被堂上的妇人有意提及,始终沉默着的谢宝因也适时出声,对家中这位女郎微笑相劝。
林却意也只好起身行揖礼离开。
望着堂外的谢宝因不由思量,刚刚妇人言辞如此激烈,便也说明林却意口中所言的舅姊确实要与郗大夫人同来。
她重新看向妇人,从容微笑,事事都妥帖:“不知郗夫人与郗家舅女要来建邺多少时日,我可命奴僕尽快收拾居室,取布制衣,若是夫人另有经略布置,我自当遵从。”
倘真是为看国都壮丽,郗家另外两位夫人与其余舅家姊妹也应前来,如此才算是顾全礼数。
见女子如此坦荡,郗氏反而变得惊悸起来,又连忙把心声言明:“还有一事,我也不想对你遮蔽,等从安与四郎他们从西南归家,你那位舅母就会回高平郡,而雀娘此行来建邺是长居。”
长居...
妇人此话意思深长,隐约明白什么的谢宝因喜怒不形于色,继续相问,言语之间尽是孝德:“夫人多年不归母家,心中必然思念手足姊妹,只是如今夫人与舅家都理当颐养家中,不宜跋涉奔波,既有相貌肖似的舅女相伴,定也能得慰藉,但不知长舅与舅妻可愿割舍,可要加盖女君函章以与高平郡通尺牘。”
郗氏便也乘势开宗明义:“四郎年齿十七,已经能够相商婚姻之事,他长兄被皇室稽延到及冠才得以成婚,以致我心有遗症,他必须尽快,雀娘也刚好年纪十五,妇德妇行妇言无一有错,嘉名,性情亦也温顺,娶妇便当该娶如此,只是她在高平郡所生长,不及建邺女郎庄严,有所怯弱,不过家中有你这位长妇与女君在,往后自可再携她缔交戚里。”
谢宝因笑而不言,此举是欲将她在建邺所缔交的世家关系,均要让这个不曾会面的舅女据有,而要结交世家夫人与女郎,不外乎是幼年相识,或是随母赴宴,而她靠的则是渭城谢氏。
天下士族无一不想与王、谢结交。
她亦知堂上妇人是想要乘风扶助父族,如今虽能以家中嫡母的地位为两家筹谋婚姻,使之通婚,可等郗家舅女成为新妇,在建邺不能安身,那这将会是世家取笑高平郗氏的凭据。
但倘若据有渭城谢氏的枢纽,又有谋略运筹,待林卫罹建功立事,聘其为正室,她所出身的高平郗氏便能成为淮南鸡犬[4]。
发觉跽坐在西面的女子不赞一辞,郗氏不冷不淡的再次言道:“如今你是博陵林氏的宗妇,家中事务皆由你经营,你若不允,我自听从。”
谢宝因的一抹视线微垂,掠过几案之上逐渐冷却的肉糜,汤面已渐渐凝了薄薄一层泛白的彘脂,不能再食用。
妇人这是在用尺蠖之屈,以求信也[5]。
她只能赞同其谋:“夫人觉得好便好。”
郗氏顿感适意,下垂的嘴角转瞬高挂,目露称许:“雀娘与你舅妻的居所便布置在东边屋舍即可,不必过于糜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