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海棠依旧(2 / 2)

一眼着迷 茶暖不思 30147 字 5个月前

“人们只会怀念死人。”

那瞬陆玺竟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又他妈被这哥帅到了!

在一声声“救人啊”“有人寻死了”的吆唤中,纪淮周漫不经心转过身,走时右手下意识往边上一捞。

捉了个空。

纪淮周停顿,低头去看,那小孩儿L不在。

回过神,纪淮周舔了下嘴角,自嘲一笑。

行,他也犯贱。

-

许织夏被周清梧带回去后,如此过去几l日,纪淮周都没有许织夏的消息。

只有一个周末,周清梧给他打了通电话,关照他近况的同时,告诉他,许织夏的收养证明办得很顺利。

“宝宝特别乖,每天吃饭都很省心。”周清梧语气欢喜,饱含笑意:“她好像蛮喜欢喝牛奶的,你小姨父的朋友在新西兰和澳洲都有牧场,我喊他安排空运鲜牛奶了,不晓得宝宝爱喝哪个。”

桌上摆着手机和几l件工具材料,临河的夜风吹进窗格,烛光轻跳,掀动了两页烛台下压着的图纸。

纪淮周靠着椅背,手里拿着两片巴沙木,借着光晕对比检查,闻言随口说:“只要不是豆浆。”

话落他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接着手上的动作。

听起来她在别墅过得很不错。

以后她就是明家锦绣堆里的小公主,比跟着他在这偏远的小镇强,尤其他这里,电都不通。

“宝宝不喝豆浆?”

周清梧恍悟,叹气说,早知道之前给他们送早饭的时候不买豆浆了。

纪淮周没说,其实豆浆她也会喝掉,只是喝得很勉强。

“现在她还不愿意讲话。”周清梧说:“而且她对你小姨父有点犯怵,上回也咬了他,我估摸着是他让宝宝想到亲生父亲了……她生父肯定对她不太好。”

不过周清梧态度乐观:“父女感情要培养,慢慢来吧,你小姨父这会儿L在翻字典呢,宝宝再用旧名字不太合适。”

“不和你讲了,我看看去,你也早点睡……”

周清梧的电话刚断开,就无缝进来一通新来电,纪淮周瞥了下,境外号码,还算眼熟。

手指一滑,接通了。

“哇!二哥,总算搞到你新电话!”

“一个亿的支票你就留在港区了?丢掉都不回来?不要啊,没你好无聊的!”

“听讲你在杭市养了个小baby,好野啊你……”

纪淮周无情掐断了通话。

聒噪的粤语声一消失,屋子里重归安静。

巴沙木片扔回桌面,脊背一卸劲,人就像被抽走了气力垮进交椅里,纪淮周后颈硌在椅子搭脑上,头昂着,沉沉阖着眼。

很奇怪,他竟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人的生命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他倦怠消沉一步都不想再迈,但勉为其难陪她走了一段,不知不觉,从一个状态脱离到另一个状态。

他感觉到了活着。

如今她的路口到了,他回到原点,空气里都是完成目标后失去意义的空虚感。

他依旧独来独往,或许活着只是那几l个瞬间的错觉。

冷清清的屋子里,一声“喵呜”的低叫忽响。

纪淮周眼帘缓缓半揭开,看到窗台蹲着只小橘猫,不知道是蹬着哪面墙瓦跳上来的。

它背部有块心形花色,是小尾巴投喂过的那只。

-

那几l天逢中考,又过一周,正是夏至。

夏至日的阳光涌入市井每个角落,漫进敞开的窗,将桌面浸透得一片明媚。

柔光里,一只模型直升机稳稳立在桌上。

精致的小3D藕粉色涂装,尾翼有串字符:HB621。

安装完电源线,纪淮周把遥控手柄放到桌面,起身离开房间时,蜷他脚边睡觉的小橘猫醒过来,跟着他下楼。

纪淮周从前屋的桌上捞过一盒猫罐头,指尖勾住环,边向院子走,边拉开铝皮盖。

兜里有振动。

电话接通,手机举到耳旁,听着周清梧的说话声,纪淮周把打开的猫罐头搁到檐廊下。

“阿玦,我带宝宝来书院了。”

纪淮周动作止住,一时保持着弓身的姿势,小橘猫凑过去舔罐头,时不时舔到他的手指。

修齐书院,开放式堂屋。

桌几l上一摞书籍,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十分齐全。

“思柔不好。”

蒋惊春手里卷着本书,老花镜挂在鼻子上,猫着眼细细思量,不满意摇头:“太小家子气。”

蒋冬青洗了盘荔枝出来,好笑诟病:“照你这么翻下去,孩子都长大了,名字还没呢!”

周清梧莞尔:“明廷也这样,这个不好听,那个寓意不行,在书房坐了好几l晚,最后说来找你们把把关。”

“小姑娘怎么能随便。”蒋惊春理所当然。

明廷赞同地笑了笑,不说话,挽起衬衫袖口,伸手去给女儿L剥荔枝。

“今天宝宝生日,想把名字定下来。”周清梧说:“其实安身立命,岁岁平安就好了。”

蒋冬青一拍即合:“清梧讲得对!”

他们有说有笑,许织夏自己老实坐着。

她偶尔往天井望一眼。

院子里天光依然亮丽,瓷缸里的小锦鲤依然活泼好动,但那把摇椅空空的,再没人躺着了。

许织夏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虽然瞧着是个讨喜的乖孩子,但却更像是变回到在儿L童院时候的模样了。

孤零零,蔫蔫的,一朵没有养分的花。

许织夏耷拉着眼,失神之际,进院门出现一个身影,晃入她的余光里。

小孩子弯翘的长睫毛抬起,随即呆懵住。

少年双手抄着裤袋,黑衣短裤球鞋,一路走进院子里。

“阿玦!”周清梧见他来了,眉开眼笑迎上去:“我们在商量名字的事,我怕宝宝自己坐着无聊,想让你过来陪陪她。”

周清梧说:“你带妹妹去玩会儿L吧?”

纪淮周看过去。

椅子大,小姑娘坐在一张太师椅里,很小一只。

她穿着玫瑰粉小裙子,头发有人给她梳了,编着可爱的双鱼骨辫,发尾在耳下方盘了盘,用两个小花朵发圈扎住。

脸蛋白净,有着这个年纪的呆萌,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不再是跟着他时,披头散发的样子。

“嗯。”纪淮周敛眸应了声。

但许织夏没和以前那样立刻跑向他。

周清梧都奇怪了,蹲到她面前问:“怎么了宝宝,半个月没见,不认识哥哥了?”

许织夏抿抿唇,有些别扭地垂下头。

“走了。”

听见他轻描淡写催了句,许织夏才慢慢滑下椅子,温顺地走到他边上。

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河面时而有垂丝海棠落下新的花瓣,时而有摇橹船划过荡起水声。

许织夏踩着青石板路,时隔半月又跟着他在这里散步,只是走路,他们谁都没跟谁说话。

经过一张石板长椅,他坐下。

这个高度许织夏正好能直视他的双眼,许织夏埋下了脸,带着犯错后的心虚和羞愧,不敢看他,手指偷偷揪着自己裙子上的小花。

一声不响,生疏得明显。

气氛一阵僵持。

纪淮周瞅了会儿L面前的小孩儿L,状似不

在意,主动开口打破沉默:“不想跟我讲话了?”

小朋友心思简单,没什么弯弯绕绕,只有满心的哥哥不要她了,哥哥也讨厌她了。

所以他一出声,许织夏鼻子就酸了。

他还愿意理她。

许织夏瘪了瘪嘴巴,眼底瞬间泛起一圈湿红,糯糯的哭腔带着自责,眼泪一下子绷不住了随着呜咽声掉下来:“哥哥对不起……”

纪淮周难得明显地怔愣住。

她看起来很愧疚,也很难过,泪水一连串冲到下巴,哭得嘴唇都在颤,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

纪淮周逐渐意识过来,她是以为那晚咬了他,他也和别人一样生气了。

难怪不搭理他呢。

许织夏哭得很委屈,纪淮周反而笑了下。

等她哭过一阵了,他才噙着笑说:“原谅你了。”

许织夏泪眼汪汪看着他,哭声渐弱,抽抽搭搭喘着气。

他撑着腿俯身离近了些,深邃眼瞳里有了那么几l分似有若无的正经:“哥哥也要跟你说对不起。”

在许织夏茫然的眼神下,他说:“那天凶你了。”

许织夏一哭鼻尖就通红,她抬起手背抹了把眼泪,刚刚哭猛了,声音软乎乎的还在哽咽:“没关系……”

她真的很好哄。

纪淮周懒洋洋问:“能和好么?”

“嗯……”许织夏点点头,鼻音浓重。

旁边一道青石板桥,绿水岸边,几l株垂丝海棠开得粉靥含笑。

一个身穿长衫的算命先生刚好从桥上经过,目光定在纪淮周身上,扶了扶圆框眼镜。

“小兄弟,你有富贵之相啊,要不要测个吉凶?”

纪淮周斜睨过去。

算命先生握着杆幡下桥,三两步迈到他们跟前,煞有其事:“我钱半仙晓阴阳,通天地,今日上清诞辰,只收你一百卦金。”

纪淮周扫了眼钱半仙的布幡,上面画着黑白太极图,写着:测算姻缘风水,配卦起名……

他挑唇懒懒一笑:“我付你一千。”

钱半仙眼都亮了,连道三声好,又见他下巴朝着身边的小女孩儿L扬了下。

“给我妹妹起个名字。”

钱半仙喜不自禁:“起名是要紧,名字影响人的磁场,名字决定命数啊!”

“她将来要是过得不开心——”纪淮周拖腔带调,话还没说完,眼神跟着阴冷下几l度,唇边要笑不笑:“我找你算账。”

钱半仙忽然一下再笑不出。

钱难挣屎难吃。

“真狂……”

钱半仙嘟哝,为钱折腰,背袋里搜出笔和纸,忍气吞声递给他:“你的名字写下来,还有你和妹妹的生辰。”

纪淮周也闲着,还真接了过来,第一笔刚落半,突然刹住,随后笔画若无其事一转,龙飞凤舞地写下“周玦”两个大字。

“周玦。”钱半仙念了遍,随口怀疑了句:“这

是你名字吗?”()

纪淮周把本子和笔丢回去:“你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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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织夏半握半抱着纪淮周的胳膊,一抽一抽吸着鼻子,悄悄窥看钱半仙。

他看着本子上的字眉头紧锁,一会儿L摸摸下巴,一会儿L用笔挠挠耳背,一会儿L涂涂画画,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转瞬他睁大眼睛,灵光一现道:“周楚今,这个名字好!”

周楚今……

听是好听,但纪淮周就爱没事找事,不让人顺心:“哥哥两字,妹妹三字?我看你们这些算命的,也没多讲究。”

钱半仙脱口反驳:“你妹妹生命之气为奇,就得三个字,否则阴阳不和!这是易理象数,懂不懂?”

纪淮周哼声冷笑。

钱半仙来劲了:“真要讲究,一辈二,一辈三,你就得是二字!”

“这叫长兄如父!”

纪淮周脑袋歪向另一边:“听懂了么,小尾巴?”

许织夏懵懵摇头。

纪淮周解读:“他说哥哥就是爸爸。”

许织夏微不可闻地“啊”了一声,刚哭过的眼珠子晶莹剔透,模样稚气,望着他一脸困惑。

“哥哥你总不怕了吧?”纪淮周欠欠一笑。

许织夏可能也没听懂他真正的意思,他逗她,她就跟着弯弯眼睛,鹿眼显得她憨憨的。

钱半仙自顾自挥笔,洋洋洒洒书了两行字,而后将那页纸撕下来。

自己颇为满意地欣赏了遍,再拿给纪淮周看。

【淮水悠悠,智周万物】

【楚楚知微,今可休思】

纪淮周眉心不易察觉地跳了下,眼风上扬,总算给了钱半仙个眼神。

猝不及防被他拿正眼看,钱半仙反倒不自在了:“看我干什么,还付不付卦金?”

纪淮周淡笑着,折了折那张纸。

慢慢悠悠答:“好说。”

市井街坊宁静却有活气,长巷飘香,古铜铃铛清脆声响,有二八杠自行车颠簸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

许织夏跟着纪淮周回到了那间小院。

过去半个月,这里已没有了她生活的痕迹,明家偌大敞亮的别墅让许织夏感到拥挤,而这逼仄的小房子,许织夏却能得到一种豁然的心情。

可是也好空洞。

好像这里除了他这么一个人,其他什么都没有。

小橘猫趴在院里的一把椅子上晒太阳,悠闲朝她摆尾巴,许织夏愣了会儿L神后,脸上肉眼可见地溢出惊喜。

哥哥真的带小猫回家了。

螺旋桨飞速运作的噪声从天而降,蹲在院子里用手指头摸猫耳朵的许织夏昂起脸蛋,惊奇地看到天空中飞着小小的一架模型直升机。

还是小女孩儿L喜欢的藕粉色。

二楼雕花木格的窗口,少年倚着窗框,手里控制着手柄,从高处看向她,眼里笑意慵懒,说,上来,教你玩儿L。

许织夏从

() 未如那天下午那样如此爱笑,她阴暗童年里的太阳似乎在渐渐升起。()

但与此同时,棠里镇的太阳也在渐渐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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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周清梧出现,要带许织夏回去了。

“宝宝,我们回家吧。”

许织夏被周清梧牵走的时候,频频回头。

少年独自站在院子里,那架模型飞机降落在他鞋边,螺旋桨的噪声消失了,四周陷入悄寂。

她能回家了,那哥哥呢?

哥哥也没有家。

走出院子,周清梧关上院门,许织夏的笑容也被关在了那个院子里。

许织夏又变回一直沉默的状态,跟着周清梧出了棠里镇,周清梧替她拉开车门,许织夏却迟迟没有坐进去。

她慢慢地,把小手从周清梧指间抽了回来。

周清梧察觉她异样,立刻蹲下来。

在别墅这半月,她并未敞开自己,却不再如之前那般排斥了,她很听话,比任何同龄的孩子都要懂事。

但刚刚,她明显抗拒。

“怎么了,”周清梧轻轻捋她散乱的鬓发到耳后:“宝宝不开心了吗?”

许织夏低着头,人又蔫巴了。

别扭好半晌,她终于发出一丝很弱的声音:“阿姨……”

这一声阿姨始料未及。

周清梧惊讶一段时间过后,忙欣喜应声。

她没有唤妈妈,可这是相见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她讲话,周清梧内心依旧感动和欣慰。

或许是因自己即将的不乖而惶恐,许织夏不敢看周清梧的眼睛,唯唯诺诺地把话说了出来。

“……我想和哥哥住。”

周清梧心脏当即咯噔了下,错愕在那里。

她没在孩子面前表露情绪,耗费了些时间平复心情,而后依旧温柔,问她:“能告诉阿姨为什么吗?”

许织夏小心翼翼,对上周清梧探究的目光。

她含着点鼻音,呢喃。

“没人陪哥哥了……”

周清梧眼波轻漾,顿时忘了反应,好像掉进了小孩子那双干净纯挚的眼睛里。

她因高危障碍性生殖异常终身不育,但很多年前,她也有怀过一胎宝宝,预产期和许织夏的生日是同一天。

人难免有执念,从收到许织夏身份资料的那一刹那,周清梧就打心底里认定了——

许织夏就是她那未能出世的孩子。

比起强留身边终而不得,如今的周清梧放低了所有期许,哪怕只是旁观孩子开心长大,她也愿意。

周清梧含着笑,声音在喉咙里微微哽咽,不答先问:“宝宝以后,还愿意跟阿姨讲话吗?”

许织夏似懂非懂,但点了头。

周清梧眼眶发烫,没说话,摸了摸许织夏的脑袋。

-

纪淮周弓着背,胳膊搭膝颓然坐着,目光落在鞋边的模型飞机上,静静缓释小姑娘离开后,伴随而来的落差

() 。()

夕阳将白墙染成了橙红色,江南小镇的黄昏,有着静谧感,也放大了孤寂和清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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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长久长久地过去。

在太阳就快要坠入地平线,院子即将蒙上一层青灰之际,纪淮周终于准备起身,可有可无地抬了下眼。

院门在那一秒钟蓦然被推开,逆着热烈的落日余晖,一个小小的身影随着光涌进来。

玫瑰粉的裙摆扬出漂亮的弧度,小女孩儿L飞奔而来,周身都是烫金的光晕。

纪淮周一时怔住。

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去而复返,跑回面前,笑眼灵动,红润的嘴唇弯起来,露出一部分齐整洁白的牙齿。

四目相对良久,纪淮周才有声音:“怎么回来了?”

许织夏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带着喘气,纯真又软萌:“陪你……”

纪淮周双手撑膝,保持着刚刚预备站起的坐姿岿然不动,不得不承认,当时连他都陷入了木讷。

只不过他总有一副伪装的假面。

“我不要陪。”

“要的。”

许织夏明闪闪的眼里有点小倔强,交融着小孩子的稚气和柔软,温温顺顺对他说:“哥哥也是一个人……”

纪淮周眸光闪烁,在这句话里静默了半分钟之久,又不易察觉地做了个深呼吸,但似乎最后也没能沉住防线。

他伏下脸,不由笑了。

“哥哥……”

“在。”

“我可以回来住吗?”

“今天不给住。”

纪淮周说着,抬回起头,在许织夏眨巴眼睛委屈的注视下,他慢慢悠悠,拿腔拿调接着出声。

“只能每天。”

“你住不住?”

他浑身带刺她也情愿投入他的怀抱,那他疯长出血肉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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