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悲痛,来不及缅怀,扬州的覆灭如同一根引信,转眼燃烧,点炸了一连串的凶讯。
宋军在两江、两浙的反攻,遭遇了蒙军的强烈镇压。看似勇猛的军队,一与蒙军正面交战便溃不成军,建昌、南丰、广昌,宋军节节败退,最初占领的城池很快轻易放弃,当初信誓旦旦死守的将领争先恐后的投降。短短两个月内,宋军失去了原先的全部优势,本就所剩不多的疆土进一步被蒙兀蚕食。
林世俊本是领军入浙,镇守台州,谁料蒙军攻城之际,城内宋军哗变,开门投敌,林世俊迫不得已从海路南逃。至此,反攻大计彻底以惨败告终。
宋蒙两军连年交战,宋军对蒙军的脾气习惯多少已经摸清,蒙人畏暑,每每皆是秋后发兵,初夏收兵。如今时值盛夏,又是东南酷暑,福州行朝百官心怀侥幸,期待这一次蒙军仍会如期撤军,岂料此番南下蒙军是以汉军为主力,非但不曾撤军,反而一鼓作气,从浙入闽,四路大军直逼福州。
彼时林世俊率大军未归,福州城本就兵力不足,守备空虚,绝对抵挡不住蒙军进攻。正在谢岑等人是战是逃决议不定之际,又一雪上加霜的消息传来——
福州知州向蒙军献城投降,蒙兀大军来袭,即日便可抵达。
若是破釜沉舟,尚有一战之力,可逃往的海船即已建好,又岂能有决一死战之心?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泰山宫文武百官只得匆匆护送着程太后与赵正登上了海船,数万军民兵分水路陆路两路逃亡,继续向南而下。逃离福州这日,海上起了大雾,浩浩荡荡的宋军船队在浓雾中摸索着前行,亦如行朝这晦暗不明的前路命运。
夜色幽深,百十来艘水师战船所拱卫的御舰上,群臣仍在舱内挑灯议事,为下一步打算,是继续海上飘泊,还是停船靠岸?是经留休整补给,还是全力以赴奔向广州?
起初还是心平气和讨论,后来却变成了愤怒争吵,彼此指责,誓要找出福州之败的罪魁祸首。
吵到最后,终是一拍两散,各自散去了。
裴昀走进议事舱时,便见诺大的船舱中,只谢岑一人孤身而坐,烛火随海波起伏而微微摇曳,将他身影投映在墙上,说不出的颓然落寞。
方才她在门外听得真切,陆秋实几乎指着谢岑的鼻子大骂他弄权作势,刚愎自负,将所有反攻以来的惨败一股脑都推到了他身上。
而他没有任何反驳的话语,只能沉默以待。
此时见裴昀靠近,谢岑勉强坐直了身子,收起了周身的颓唐之态,哑声问道:
“官家如何?”
裴昀没有揭穿他,只淡淡回道:“白日里有些受惊,但无大碍,如今已是就寝了。”
谢岑几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于是两人之间又只剩沉默。
片刻后,裴昀问道:
“接下来去哪里?”
谢岑顿了顿,缓缓吐出两个字:
“泉州。”
泉州,又称刺桐港,因海运而昌,建城置州。大宋建炎年间,设市舶司,商贸愈加兴盛,船队番客络绎不绝,四方货物汇集于此。云帆高涨,商船航线遍布海外,近有占城、真腊、三佛齐,远有传说中的湿婆、大食、天竺,中土的丝绸、茶叶、瓷器运送出去,异域的香料、珠宝、药材运送进来,所谓市井十洲人,海潮万国商。虽为东南边陲,其富庶繁华不输中原。
谢岑打起精神,正色道:“泉州城内的形势有些复杂。”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