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裴霖今年也该有十七岁了,军营之中果然是磨砺之处,如今的裴霖褪去了不少稚嫩青涩,嗓音变得成熟,举手投足雷厉风行,眉宇间更有乃父之风,一时间叫裴昀看得又是欣慰,又是怅然。
“你们二人怎么会一同来此?”
“自是特地来探望你的。”
数年不见,谢岑模样气度几乎未变,眉目还是那般英俊潇洒,唇边还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看来外放贬谪的这几年,他过得还算滋润。
“亲疏远近,先来后到,你二人且先吧。”
谢岑手持折扇,彬彬有礼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裴昀对他点了点头,遂与裴霖先进了房间。
.
“霖儿,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在军中可还习惯?”
进了房内,裴昀一边安置裴霖坐下,一边为他倒茶。
“你不是在江淮吗?怎地擅离军营到宝陀山来?若是凌大哥知晓,定然会重罚于你。”
“四叔不必担心,我过得很好,凌伯父对我颇为照顾,我亦学到了很多东西,前段时日已晋升为副尉了。”裴霖双手接过裴昀递来的茶盏,却没有入口,继续道,“我不是擅离军营,凌伯父知晓我来此,更准确说,是他命我前来的。”
“为何?”
裴霖猛然抬头,目光烁烁道:“因为现今大江南北都已传遍,小裴侯爷看破红尘,辞官离朝,于大光明寺落发出家,自此遁入空门。”
“这么离谱?”裴昀失笑,“所以霖儿你就信了?那你瞧瞧我现在可是剃度做了和尚?”
“虽未落发出家,但四叔你确已辞官离朝了不是吗?”裴霖紧盯着她不放,“四叔,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昀淡淡道:“无甚大事,只是身体抱恙,须麻烦心明镜大师亲自出手为我疗伤。但若你不满意这个答案,觉得我是看破红尘,那便是了吧。”
“为何看破红尘?四叔你究竟这是怎么了?”裴霖难以理解道,“难道四叔忘了当初你教导霖儿忠孝节义的道理,保家卫国的志气了吗?如今蒙兀大军南下,侵我河山,占我国土,杀我百姓,四叔你怎可就这样抛下家国,抛下武威侯府一走了之?!”
裴昀还未等开口,便见裴霖霍然起身,解下背上包袱,抖落裹布,双手举到了她的面前,那赫然是早已在蔡州城外断成两截的裴家长枪,千军破。
“四叔,你还记得这长枪吗?还记得上面所刻的裴家家训吗?你这般稍遇挫折,便一蹶不振,躲到和尚庙里过清净日子,怎配为裴家子孙,怎对得起裴家列祖列宗?!”
面对眼前少年义正辞严的质问,裴昀只觉荒诞好笑,她真想开口反问他,你又是裴家子孙吗?你有何资格质问我?你可知这柄长枪是被谁折断?你可知如今蒙兀大营中那侵我大宋,攻城略地宗王阿穆勒是何人?
此时此刻,她只需一句话,便能轻易毁掉这个少年所有的尊严与骄傲,让他的坚持与抱负都与自己一样化作泡影,成为笑话。
可是,如此又有何用?世间真相二字,最过残酷冰冷,鲜血淋漓,非常人能所承受,她已深受其苦,为何还要令无辜之人再深陷其中呢?
“我意已决,多说无益,从今以后,你是裴家唯一的男儿,你就当没有过我这个四叔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