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步上,你,不如他啊。」
道宗神色复杂,沉默许久,最后却只是洒脱一笑,道:「大道万千,岂能以一而概之?你跳出去,我走进来,你持剑,我行道,谁能定论,谁之高低?」
他抬手,随意在旁边的白纸上落笔,并指写了一个大字。
旁边给两位前辈倒茶的正是棍僧十三。
这大和尚警了一眼,明明就只是手指凌空落笔写下的文字,但是却笔迹清晰,却见得,分明就是一个仙人的【仙】字。
道宗慨然叹息:
「今日所见,剑狂之境,放剑舍狂,当得一句仙人了。」
「服。」
起身离去,旁边的大和尚棍僧十三沉思,道:「剑狂前辈,这位前辈离开,是不是因为我把这茶水倒得太满了,不小心浇了他的手?」
「毕竟,道宗前辈也不炼体。」
慕容龙图问:「你可害怕这不放下,滚烫热水,浇灌在手掌上?」
这大和尚挺胸抬头,得意洋洋道:「自然不怕!」
「晚辈,横练金刚体魄一十三层!」
「水火不侵!」
慕容龙图放声大笑。
「你自不害怕这执着不放下,他怎麽会害怕呢?」
又看着那一张白纸,上面写着道宗感悟而写下的一个【仙】字,慕容龙图却只是抬手轻轻一按,这一张白纸金字,刹那之间,碎成三万八千份,袖袍一扫,飘然落下如大雪。
放剑,舍狂。
天地之间,只一个我在。
是慕容龙图。
棍僧十三伫立在旁边,看着剑狂放下剑,看到道宗破道心,看到那一位武道传说的毕生感悟,
在另一位掌心纷纷扬扬落下,阳春白雪,当真可堪一观。
「白雪」落下,青袍老人负手而立。
潇洒恣意,遗世独立。
只是遗憾,不知吾那孩儿李观一此刻如何。
见雾气流转,花瓣落下,犹如白雪。
自李观一的手指间流淌而过,
赤龙秘境里面,李观一抖手掌散开这如雪般落花,走入其中,见得了军容肃整,旌旗林立,越千峰放声大笑,踏上前去,一个熊抱,道:
「哈哈哈,总算是来了,可已让老越我等了足足好几个月!再不来,烦闷得很,我们都想要自己去找找那陈皇的麻烦啦!」
李观一笑:「之后肯定有的是机会让越大哥你发挥出来。」
越千峰放声大笑:「那就是最好了!」
西南王段擎宇则是颌首,道:「王上。」
段擎宇看着李观一,有种感慨恍惚之感。
虽然是故人之子,但是比起故人更加地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倒是教他也有些不敢相认了似的。
段擎宇等人就算是在这里,也从每过一段时间的情报传递里面,知道了秦王在草原之上和突厥大汗王的战斗。
知道了那位天下第七的神将木扎合身死,剑狂出世,而秦王成天下第二的事情。
如今再看,只觉得心中慨叹。
太古赤龙,随心恣意,却并不参与中原之中的争夺,若要说起来,应该前去庇护赤帝一系才是,在这赤龙秘境之中,秦王的军队君威肃整,数月潜藏苦练,只是为了一鸣惊人。
一番简单的招待之后,越千峰有些迫不及待,道:
『观一,什麽时候去干那陈鼎业?」
李观一道:「正在这月余之间,时机一到,即可出兵!」他抬眸看着眼前的这些大军,一抬手臂,伴随着撕裂云霄的鹰鸣,这一只神兽飞鹰振翅,冲破天空。
依照九鼎,将消息传递回来,告知于李观一。
可谓是第一等的斥候。
秦王暂收敛锋芒,潜藏于这秘境之中,枕戈待旦,以待天下大变之时,却在同时,在江南之地,麒麟七老鬼之首石达林揪着自己的胡子,看着前面的男子,神色复杂。
那是樊庆。
只是周围却有阵法,阵法散发出血腥之气。
空中隐隐有着龙吟,震颤左右,散发出一种既危险,又强大可怖的气息。
麒麟军的七老鬼们环绕周围,一个个脸上都迟疑不定,都有纠结挣扎的神色,显而易见,即便是他们七个,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也仍旧有着很大的顾虑。
赤龙之龙鳞,正在化作薛神将的机关之身,赤龙之血脉,被雷老蒙应用,刺激激发异兽马驹的血脉,尝试令其潜藏着的血脉重新显露出来。
而赤龙的龙血洒落的那些草木,则归于石达林。
石达林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龙血洒落在草木上,激发出来的变种龙血草,自然是有着暴烈的药性,就连石达林这帮野路子的麒麟军七老鬼都不敢用这玩意儿。
但是,有好药材在手中,却不去用,不去创造丹药。
这简直是对侯中玉先师的侮辱!
麒麟军七老鬼还是把丹药炼出来了,只是这些丹药却不敢让任何人服用,在这样的情况下,樊庆知道了这件事情,自愿成为服下这丹药之人选。
「这,樊庆将军,还是要再谨慎思考一下才是啊·—」
「这件事,毕竟是有些危险了。」
石达林神色紧绷。
樊庆却沉静道:「诸位是知道我的。」
这个三十九岁的战将道:「樊庆本一介布衣,在三十二岁的时候,成了逃犯,后来遇到主公,
服下灵药,刻苦修行,才勉勉强强,踏入到三重天的境界。」
「之所以能够走到三重天,也是我去服用诸位的丹药,以药力刺激身躯,打熬体魄,一步一步,才走到了这里,后经历百战,老师西门恒荣宗师,尽传秘法,战场之上,吐纳煞气。」
「七年时间,也只是五重天。」
樊庆脸上露出沉静的笑意:「决定天下太平的大战要来了,我不能,也不愿意成为二线的后方战将。」
「这样危险的事情,就请由我来亲自尝试吧。」
石达林脸上的神色复杂至极,可是樊庆的性子刚毅果断,在刚毅果断之馀,却又拥有一种可以说是极为倔强的韧劲,他认定的事,很难改变。
老术士颌首,道:「太古赤龙和第二神将交锋流出的鲜血,本身就代了金与火的锐气,樊庆将军既然有这样的决意,愿意尝试,那麽,我们也愿意试试看。」
樊庆赤着上半身,踏入这方士以龙血刺激而成的大阵之中。
他的身躯之上多有刀剑的痕迹,这是这七年来不断摸爬滚打,从天下最惨烈的战场上,挣扎出来的证明,即便是石达林他们,也有些不忍去看。
樊庆吞下了龙血之丹,盘膝坐在了这里。
老术士开启了大阵,龙吟的声音越发激昂,龙血无法赋予人力量,太古赤龙的暴虐之力,只会让人在剧烈的冲击之下彻底死去,但是强大的刺激之下,也可以激发出人的潜力。
这不是一种赋予,而是一次机会。
在太古赤龙之血的神韵之下,常人都会被震恐惧,唯强者可以拔刀面对着这汹涌强横的气息,发出自己的怒吼,奇术大阵开启了,汹涌的刺激之下,龙吟之中,刀剑鸣啸激烈。
樊庆经历的,是异常惨烈的,在元神层次上的冲击。
他的对手,是太古赤龙,哪怕只是残留在龙血之中的战意。
这是赤裸裸的对抗,
要麽,就在太古赤龙的强大战意之下败退,要麽就在这恐怖的压力之下,激发出自己的潜力,
在这样强大的压迫之下,促使元神踏前一步,超过自己的极限。
每走一步,都是挣扎,都是痛苦的蜕变。
樊庆见到这个乱世,他知道自己的极限。
在最黑暗的时候,看到那个背影,抓住了那个光伸出的手掌,随即就在这大旗之下奋战,他一路挣扎着,摸爬滚打地往前走,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周围的人都已经变化了。
他的对手,他的队友,他的敌人,他的同袍。
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英雄豪杰,都有着自己的过往和豪迈,都有着自己的大愿,或者出身于世家,或者天资横溢,或者有着不可思议的福缘气运。
唯独他,微末如草,不堪一提。
即便是他自己也知道,伴随着时代的变化,伴随着战场的越发激烈,到现在都只是五重巅峰的他,终究连踏上那个最终战场的资格都没有。
或许,作为天策府最初的一员。
作为所有人都认为的秦王心腹爱将,只要这样躲在后面,成为一位后方辅佐的将军就可以了,
他日天下太平的时候,秦王殿下一定不会亏待他。
但是一点都不想要这样啊。
樊庆轻声低语。
我告诉你们,要勇往直前,我告诉你们,要奋发向上。
我告诉你们,我们同生共死,我们要开辟新的时代。
我怎麽可以,躲在后面?
我怎麽可以,把自己带出来的士兵送到前线,然后自己就藏在后面?怎麽可以,对您的帮助越来越小,怎麽可以,被所有人甩在后面—」
即便微末如同杂草,也要有自己炽烈的火焰。
身如草芥,命如星火。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龙吟之声中,不甘者的魂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