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厅门外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那些尚未落座的部将们转身面向厅门方向,秦都护等人也纷纷起身行礼。
厅内一时间有些嘈杂,但怪得是,崔璟竟什么都听不清了,分明他一贯五感敏锐清醒远超常人。
他甚至忘了反应,仍盘坐原处,一动不动地望着厅门的方向。
崔璟的视线被起身行礼的人影遮挡了大半,隐约间,他只从人影缝隙间窥得一抹青白之色,尚未见得那道身影主人的真容,心跳却已然变得杂乱无章。
在众人一声声“常节使”中,那道青白身影停下了脚步,随后,有清亮随意的女子声音响起:“……不是说崔大都督也到了,人呢?”
那道声音从容不拘,张口头一句话便是找人。
而她找的这个人,与她之间有着诸多流言,她却并不在意,视线越过一道道人影,径直搜寻而去。
众人纷纷避让至两侧,也有人转头看向崔璟所在。
人群如云雾般散去,那道青白色的身影,便随之完整地出现在了崔璟的视线中。
她着月白裙,上披一件青缎为底、白狐毛镶边的半臂披袄,依旧只拿铜雀钗束发,立在那里,清新静谧,如月影绰绰。
崔璟开始相信阿点的话了,阿点曾说他的殿下身上有山川日月的香气。
此刻,崔璟自觉也清晰地嗅到了日月之气,随着她走近,那气息便也徜徉而来。
崔璟下意识地慢慢起身。
常岁宁负手走来,在离崔璟三步远处停下脚步,二人谁也没有向谁抬手行礼,其中一个是没顾得上,另一个单纯是出于不见外的松弛。
时隔数百日,再相见,崔璟拿来见常岁宁的,是一个看似很淡,却直入眼底的笑。
这笑意中尚余两分怔然,余下八分便皆是无从掩饰的本我欢喜。
常岁宁回他一笑,也未多言。
旋即,崔璟自矮桌后行出,让出了上首之位,与常岁宁道:“坐这里。”
他让得从容,常岁宁应得也很从容,点头道了个“好”字,便上前坐了下去。
崔璟在她下首的空位处落座,身形依旧端正,周身的气势却好似从目空一切的“无”,变作了自觉自愿的“守”。
主动退下高台,守着她,是他为自己选定的位置。
有些人生来似乎便不具备居于人下的气质,这样的人少之又少,而在世人眼中,崔璟必然算得上其中一个。
这样的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却可于一瞬间敛藏起每一根不可被剥离的傲骨,化开每一寸如冰川般的无上坚硬。
这是世间仅有的特殊对待,普天之下大约再寻不出第二份了,但在他身上融合得理所当然,仿佛理应如此,不该有任何争议犹疑。
秦都护几乎看得愣了去,好一会儿,才算反应过来——他懂了,崔大都督并不知常节使来了此处!他就说呢!
秦都护兀自走神间,只见崔璟向自己看来,道:“秦都护,开宴吧。”
她一路行军至此,必然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饭食了,这般时辰,想来她也该饿了。
秦都护回过神,忙让人传菜。
众人也纷纷入座。
席间,秦都护等人总忍不住向上首悄悄投去视线。
说来也是怪,崔大都督瞧着也并没有在笑,五官还是原本的五官,可偏偏就没了那股子凛冽劲儿,瞧着还挺平易近人的——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敢想过有朝一日会将“平易近人”这四个字用在崔大都督身上。
宴席散后,常岁宁与崔璟一同去往议事处,元祥领着一众并州部将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此时,崔璟才得以开口问常岁宁“怎会亲自来了此处?”
“来看一看你。”常岁宁走着,语气如常“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挺不放心的。”
“且我信上不是说过吗,待我平息罢手边的乱象,便会来北境助你。”
“这一年来,我事事顺利,也算小有所成。”常岁宁说到这里,语气里有着欠缺诚意的谦虚,并与崔璟道“你忙于战事,想来知道得不多,回头让元祥说与你听。”
崔璟眼角微弯“好。”
二人说着话,又走了一段路,常岁宁瞧见崔璟披风下腰间系着一截并不醒目的粗麻布,知晓那是为了他自戕于京师的祖父——
“崔令安,还好吗?”乍然听来,这句问话有些没头没尾。
崔璟轻点头“还好。”
他没有说“无碍”,而是“还好”,这里面有着崔令安从不会对外流露的一缕无暇沉浸的伤情。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
今日阳光很好,从一棵年数很长的松树下经过时,崔璟没有预兆地,唤了一声“殿下——”
他的声音不高,常岁宁转头看他。
金色的暖阳洒漏在青年肩头,他颇为认真地道“殿下若再来看我,记得提早传信告知于我。”
常岁宁“怎么,你要扫榻相迎吗?”
崔璟不置可否,依旧认真道“我若能提前知晓你会来,相候的日子便也会成为佳期吉日,我想多一些这样的好日子可以用来倒数。”
他身处战场之上,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他不惧死,也不允许自己贪生。家国未安之前,试图多拥有一些弥足珍贵的时刻,是他对自己最大程度的纵容。
他曾说,人活着的意义,不在于一辈子,而是某一些瞬间。
如今,他希望那样的瞬间能够多一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