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而无信!」褚太傅脱口而出:「简直一模一样!」
言毕,却是忽地怔住。
都是一样的言而无信。
画也像,性子也越看越像。
现如今,就连上战场杀敌这一点也……
「怎么会这么像……」褚太傅失神自语道:「真是怪事。」
……
短短数日间,常家女郎之功因已得了朝廷证实,遂传得更为轰动。
除夕将至,朝廷有意安定民心,便默许坊间出现了「将星降世」的说法。
此一日,太傅于家中休沐,听得家中子女孙辈要去上香祈福,祈求神佛保佑来年一切安泰,战事早日平息,并邀他同往——
褚太傅皱眉:「不去不去。」
此等事,求神有何用?神灵既视众生平等,为何要偏爱偏助世人?什么战事不战事,神灵才不管。
能救世人的从来只有世上人,而非天上人。
且得是多少沾点傻气的世上人,宁可抛却自身,也要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救这世间于虎口之下,水火之中。
有小辈大胆劝说:「祖父,大过年,只当图个吉利嘛……」
褚太傅又要说「不去」,但话到嘴边,脑子里忽然闪过昨夜的一场噩梦。
或是日有所思,他这几日,总会梦到那女娃在战场之上的凶险场面……
见他拧眉,那小辈干笑一声,不敢再劝:「既然祖父不想出门,那……」
「谁说我不想出门了?」褚太傅瞪他一眼:「走吧。」
那青年一时怔愣……他竟然劝动祖父了?
此等奇事,得给他写在族史上,记下来!
……
褚家一行人,去了大云寺。
褚太傅同家人一起在大雄宝殿上罢香,独自去找了无绝,要与之谈佛法。
但这佛法还未来得及谈,二人一见面,褚太傅便见那和尚笑眯眯道:「您总算来了,有一物等您许久了。」
褚太傅不解之际,无绝转身取出一只画匣,递与他,言明了此乃当初常岁宁离京时的交待。
褚太傅眼皮一跳,差点骂人:「……你怎现下才交给老夫?」
此人是他那学生生前的幕僚,按照资历辈分来说,他大可以一巴掌甩对方脑袋上!
无绝一脸无辜:「贫僧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啊……当初只道待太傅来上香时,再行转交……」
褚太傅:「那老夫若是一辈子不来上香呢!」
面对老太傅的怒气,无绝半点不慌,甚至一脸玄妙:「您这不是来了么?这便是机缘指引了。」
听得这句,褚太傅不再相争,抱着画气呼呼离去。
无绝松了口气。
他承认是他贵人多忘事……方才见了这老头儿,才突然想起来画的事。
幸好还有玄妙佛法为他护体,开他灵智,真是阿弥陀佛。
无绝念了句佛,双手合十,面向半开的窗灵,望向南边方向,低声祈语:「也愿诸天神佛护佑殿下,早日平定乱局。」
对于乔央一家收到了殿下书信之事,他不曾感到嫉妒。
须知只有不明真相的人,才需要殿下的书信解释,而他与殿下互为知己,自有默契在,还需要什么书信?
……
褚太傅刚坐上回府的马车,便迫不及待打开了画匣。
他将画幅展开,只展一半时,动作倏地一顿。
而后,老人展画的动作更快,那幅画很快原原本本地呈现在他眼前。
是一幅幽山竹石图。
当日他在登泰楼讨画时,便说过想要一幅有竹有石的画儿,挂在床头养性。
一则他甚爱竹与石,二则……他那个学生最擅画梅兰竹石,且个人之风甚是鲜明。
彼时他见那女娃手下的虎图与他的学生如此相似,便下意识地想看一看若这女娃也画竹石,又能有几分相似?
现下,他终于看到了。
褚太傅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握着画轴的手微微颤动。
怎会如此?
他开始手忙脚乱地检查画幅与画中细节,想确定此幅画是否有临摹的可能。
半晌,无果。
巨大的惊疑与不解充斥在他的胸腔之中,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无端感到慌乱混乱。
老人勐地掀开冬日厚重的车帘,喊了声:「停下!」
车外寒风袭身,夹杂着刚开始落下的雪粒子。
车夫忙勒马:「郎主?」
其它几辆马车见状也停下,褚家的小辈们下车,围上前来。
「祖父您怎么了?」
「父亲可是哪里不适?」
看着那一双双紧张的眼睛,褚太傅良久才勉强找回一丝真实之感,却又透过他们,看向遥远的南方。
「我无碍……」他与子孙解释一句,便放下了车帘:「继续行路吧。」
他坐回去,再拿起这幅画,指尖分明冰冷,却又觉手中画幅无比灼烫。
他向来并不奉信鬼神之说,旁人若与他提起,他必然嗤之以鼻,并为此感到不屑厌烦。
但此刻,他突然祈盼,这世上有鬼神的存在。
哪怕这足以令他一生所奉之道全然崩塌,他也愿为此祈求,望上天神佛各路鬼神有开眼的可能……谁能将他的学生还给他,他便信奉跪叩俯首于谁!
只要能将他的学生还给他!
……
京师这场雪,停了又下,一直到除夕。
北地的雪却是已经停了,但各处积雪冰封未除。
这冰雪之境中,有一人一骑在前,率一支队伍归来,在安北都护府外下马。
「大都督回来了!」
随着一声声通传,一路先后有亲兵与官员来迎那位已离开半月之久,前去亲自查验各处防御的青年。
众人陪同下,那青年边往都护府里走去,边问:「南边有信传回吗?」
这是他下马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