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氏不自觉便咬紧了牙关:「自然是记得的……就在那芙蓉花宴上。」
「但母亲应当只知浅表……这极贵之说,实则另藏玄机。」明洛声音低极:「之后,天镜国师又曾多次为其卜测,最终得出一言……此女命格虽贵却与帝星相冲,将会给圣人和明家带来祸事。」
昌氏面色骤变:「什么……」
「时至今日,足可见此卜言非虚……」明洛蹙眉道:「她确是给明家带来了许多麻烦。」
昌氏:「那……圣人为何还要留着她?」
「国师这则卦言也是数日前才得出的。」明洛道:「且国师有言,此人生来命相便与圣人的帝星有所羁绊,其若不慎遇祸,是为命数所在,但唯故圣人不可授意擅动此人,否则便是擅乱天机,反而于帝运不利。」
「原来如此……」昌氏眼神几变:「难怪自阿慎撞上她后,祸事便不曾间断!」
原来竟是天生的祸星!
「此事事关圣人,我本不该同母亲提起。」明洛最后道:「但此桉未结之前,此人便是最大的变数,我之所以同母亲说这些,是为了提醒母亲决不可掉以轻心,以免再生差池。」
昌氏表面应下,然而心中那刚压制下的杀念却已不受控制迅速疯长。
这样的祸星,早该除去了!
圣人不可自行擅动此人,但她却可以!
此仇既结,她为私仇而将对方除去,那便是对方命数将尽……而非妄加干涉什么天机。
如此,祸星得除,变数消失,圣人心中必也是乐见其成的!
她无顺应天机的自觉,她只想杀了那个给她带来这一切灾祸的小***……但若能顺便顺应了圣人眼中的「天机」,自然两全其美,她便也有了大胆动手的底气。
这个认知让昌氏的报复之心寻到了圆满的出口,让她再无半分犹豫。
她纵是死,却也要让那个小***死在她前面!
出了内宫门,明洛遂止步。
应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廖嬷嬷等了一整日早已焦急难安,见昌氏出来,忙去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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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幼年,她的姨娘什么都不曾给过她。
就是那样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姨娘,却在她被带进宫后,偶尔回明家看望时,总在人前抓着她的手,眼里还总含着无尽的希冀骄傲,甚至开始看不清自身,说一些浅薄自大的蠢话,提一些贪心的要求。
像穷酸之人乍富,如跳梁小丑。
别人背地里在耻笑姨娘,而她只有害怕和不安。
她害怕这样无用愚蠢的姨娘,会拖累她,会让圣人心生厌恶,会毁了她现如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切。
所以,当她发现有人在姨娘的饮食里下毒时,她选择了装作不知。
死了也好,死了就干净了,死了就不会再时时刻刻提醒所有人,她有着那样上不了台面的生母,有着那样卑贱的出身……
从此后,她便能一直留在圣人身边,她会得到最好的礼仪教养,只穿干净的宫装,没有人会再提起那个小院子里的无知妾室,没有人敢再轻看她。
这些年来,她一切都如愿以偿,除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常岁宁宛如利刺扎在她心头。
而今,她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嫡母就快要死了,且是只能绝望等死的那一种,而死之前或还能替她除去那根利刺……
昌氏若能帮她这一次,便也算折罪了,毕竟,昌氏欠她姨娘一条命呢。
明洛折返甘露殿后,很快有内侍寻到了喻增:「喻公,应国公夫人已经出宫了。」
喻增眉心紧锁。
昌氏今日入宫,实不寻常,且又昏迷许久,之后圣人便急召了各处心腹入甘露殿……
喻增心中隐约已有答桉。
不多时,他将一封信交给心腹,令其在宫门落锁前送出去。
……
今晚无月,夜色沉冷。
常府的外书房内,今日又赶了过来的乔玉柏,除了带来了乔祭酒近日于各处所探听到的消息之外,还有一封联名作保书。
常岁宁接过来。
「这是由崔六郎带头促成的。」乔玉柏道:「咱们无二社的人都在上面,还有其他与岁安相熟的监生……都愿意为岁安作保。」
常岁宁展开看,竟还见到了宋显的名字。
乔玉柏:「他们托我明日一同送去大理寺。」
「玉柏阿兄替我多谢他们。」常岁宁将每个名字都看罢,并记在心上:「来日若有机会,我再亲自道谢。」
「但这联名书……」她合上,轻压在手下:「就不必送去大理寺了。」
乔玉柏看向她:「宁宁……」
「他们相信阿兄不曾杀人,愿意为阿兄作保,此乃一腔赤诚相助之情——」常岁宁道:「但他们不知,他们为此要站在何人的对立面。」
「他们不知,可我却知。」
「这些人当中或是官家子弟,或是来年要下场的举人,我不能让他们的好意,变作来日阻断他们前程的绊脚石。」
他们怀勇气与善意前来相助,她也当保护好这些「无知无惧」的善意。
常岁宁最后道:「况且,现如今这一封联名书已撼动不了什么,何必让他们平白牵扯其中。」
乔玉柏终也点头。
方才常岁宁已将一切都说给了他听,他也很清楚当下面对的是怎样的「恶虎」。
坦诚说,他是恐惧、甚至是茫然无措的。
那是圣人,是他们这些学子们日夜苦读,只待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可去效忠的国君,是一切至高的终点之处。
可就是这样至高无上的国君,此刻选择保全明家,牺牲岁安……
与官府斗,与凶手斗,这些皆可斗,可面对手握一切生
杀大权的一国之君……究竟要如何才能扭转局面?
乔玉柏心绪沉沉,但见常岁宁亦沉默不语,只当她也没了主意,便开口安慰鼓励道:「宁宁,你能及时查明这些,又将冯家娘子救回,已经很了不起了。放心,万事开头难——」
凝神思索中的常岁宁下意识地点头:「是,万事开头难,中间更难。」
乔玉柏默了一下。
那要这么说的话,的确……
乔玉柏便也面对现实:「甚至结尾也很难。」
「是啊。」常岁宁翻开手边的一折名单,目光扫过那些大多身份平凡、或是出身小官小户之家的名字。
是很难,但她一路查到这里,不是为了代阿兄向谁妥协的。
此时,书房的门被叩响,王氏端着汤罐走了进来。
乔玉柏忙上前接过。
王氏温声道:「今日寒凉,三娘给宁宁熬了鸡汤,快趁热喝些。」
常岁宁虽无胃口,却也点头:「好,多谢三娘。」
放了碎胡椒的鸡汤温热,喝下去似能驱散一切寒气。
常岁宁将一大碗鸡汤都喝尽。
这间隙,白管事令人送来了一封信,是喻增从宫中传来的。
其上说明了昌氏今日入宫之异状,并交待常岁宁接下来切勿轻举妄动,务必要保证自己的安危,待他这几日寻了机会定会出宫,到时再当面商议对策。
常岁宁:「看来喻公也察觉到局面有变,此事注定愈发艰难了。」
现实总不似三娘熬的鸡汤这般温和,正如那句世人常说的万事开头难,好似只要开了头,一切便都会平顺如意,实则并非如此——
但喝了这碗驱寒的鸡汤,才能有力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更难」、「也很难」。
王氏端着汤罐离开时,正遇常刃从外面回来。
常刃快步进了书房:「女郎。」
常岁宁点头,问:「今日见了几家?」
「都见过了。」常刃道:「但有两家不愿坦言,想来是心中存惧,无意再追究了。」
「无妨,既不愿也不必勉强。」常岁宁道:「先将达成共识的人家保护起来。」
常刃应下。
常岁宁又交待起其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