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录道:“常娘子也好,在下也罢,若试图以己身与圣意相抗,只如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而已,注定无半点胜算。”
常岁宁:“世子之意,是当任由此罪名加诸于我阿兄之身?”
“此局已定。”李录看着她,眼中含着规劝:“常娘子虽聪慧有胆魄,但欲争对错公正之心过盛,却不知事分大小,有时大局当前,与其执意在明面上去争无意义的‘对错’,活下去才更重要。”
这女孩子有着一颗太过追逐公正的心,这一点他在国子监那日的击鞠赛场上,便看出来了。
可这次她不是站在击鞠场上,而是帝王的对立面。
他此刻在向那个女孩子清晰地传达着这一切,以便让她明白,若她“不合时宜”地非要去强求这份公正,那么她只会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她不知是否听了进去,只问他:“那依荣王世子之见,何为当下良策?”
“录于京中略有可用之人,或可助常郎君暗中脱身。”
常岁宁:“偷梁换柱?金蝉脱壳?”
“正是。”李录道:“此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之后呢?”常岁宁问:“且不提事后是否会被人察觉,单说我阿兄顶着杀人凶手的罪名,当何去何从?一生隐姓埋名,靠躲藏度日吗?”
李录:“我可助常郎君去往益州。”
益州?
那是荣王的辖地。
“我向常娘子保证,待到了益州,便无人能再动常郎君分毫。”李录道:“我会替常郎君准备一个新的身份,让他可于益州从军一展抱负。”
常岁宁大致听懂了。
“所以世子是欲将我阿兄扣在益州为质,来驱使我阿爹,对吗?”她直言问。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怎能说是驱使。”李录也并不羞恼,反而认真解释道:“早在幼时,我便时常听父王说起常大将军威名,常大将军勇勐无匹,跟随先太子殿下出生入死多年,是为至情至性至忠之良将,世间难寻……”
“我与父王皆有爱才之心,常大将军这些年来不得重用,实在暴殄天物,今时常郎君又蒙此难,在下便想尽绵薄之力,为常大将军和来日的常小将军觅一庇护之所而已。”
“原来,世子是看中了我阿爹阿兄的将才。”常岁宁此时才真正恍然:“这便是世子当初求娶于我的真正缘故。”
想借她,来收拢老常。
原来,益州荣王,有暗中收拢武将之心。
“是,也不全是。”青年的神态称得上认真地道:“我是真心爱慕常娘子,常娘子处处过人,有一颗不甘困于女子之身的心,正如我亦不甘困于此病躯——”
或正因有此相通之处,他才会被那个女孩子吸引。
他道:“如若常娘子疑心在下相救令兄之诚意,录当初求娶之言仍作数,愿聘常娘子为妻,待你我结为一家,自当全心交付信任,同舟共济,不分彼此。”
这体面之言,在常岁宁听来只觉好笑:“世子眼光很好,算盘也打得很好。”
“只是——”她不禁问:“若想暗中相救阿兄,我未必做不到,为何一定要与世子合作,平白使阿兄出了监牢,却又要困于益州为质呢?”
“自然是因为……”李录无奈失笑:“想要让他人守住秘密最好的办法,便是合作共赢。”
常岁宁也笑了一声:“换而言之,我若不与世子合作,世子便会告发泄密,暗中阻止我相救阿兄之举?”
合作不成,便要毁掉他口中她阿兄唯一的生路吗?
荣王世子叹道:“分明是对双方皆有利处的交易,常娘子为何总想着将在下推开?”
“因为这不是交易。”常岁宁看着他:“而是胁迫。”
从一开始,他便存下了借此事来设局的心思,欲令她与她父兄移至他的棋盘之上,成为他的棋子。
李录眼神依旧温和:“常娘子实在不该这样想。”
常岁宁看着他:“世子如此求才若渴,以致不择手段,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世子与荣王,有不臣之心?”
李录摇头。
“我与父王皆姓李,父王为先皇嫡亲胞弟,这大盛江山本就是我们李氏的,又何谈不臣二字。”他道:“庇佑武将,亦只是为李氏江山安稳而虑。”
李录咳了两声,平复呼吸,才继续缓声道:“大局将乱,当今圣人年迈,已力不从心……我与常大将军之志相同,本就是同路之人,何不同行共安大盛河山?”
他看着那已至绝境,却仍无半分弯折之色的少女,最后提醒道:“更何况,贵府当下,已无其它选择了。”
常岁宁看着那个满口合作与同行,实则尽是胁迫与俯视的青年。
用最动听谦和的话语,行最强硬的胁迫之举。
片刻后,常岁宁道:“世子这个提议,本不在我意料之中,我需考虑两日。”
“也好。”李录点头:“我等常娘子考虑清楚之后,共商救人之策。”
他想,至多也只两日——
圣意既已裁定,接下来的动作便不会再如先前那般和风细雨了。
她聪慧有余而经历不足,一旦直面真正的狂风骤雨,便会收起侥幸之心,便会明白有些代价无法避免。
他会等她再过来。
荣王世子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珠帘后,微微弯起嘴角,眼中有几分期待。
……
天色渐暗,各宫殿内相继掌了灯。
甘露殿内,送走了前来议事的几位官员大臣,明洛折返内殿后,脸色凝重地向圣册帝跪了下去,将头叩下,做出请罪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