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们,并没有因为他高便惧怕他,那些人会躲得远远的拿石头和泥巴扔他,说他是没用的臭傻子。
阿点想到这里,眉毛有些难过地耷拉下来,但很快,他的神情又雨过天晴。
但殿下说,他是聪明能干的勤快孩子!
殿下那日说,只能选一个人带走。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会被选中,但他还是一直看着那个身穿盔甲牵着战马的少年——那盔甲真好看啊,他也想要一件,如果他也能有那样的盔甲,那些石头应当就砸不疼他了!
那个少年选人的方式很特别,不问任何问题,只是伸手一个个地点过他们,口中慢慢地念着——
“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是谁,跟着我走,若是不走,便是小狗。”
念到最后一个字时,那根手指头,落在了他面前,指向了他。
我才不是小狗!——他赶忙道。
那少年眼睛里带着笑,与他道——不做小狗,那就跟我走吧。
他便赶紧跑过去。
阿点觉得自己的记性并不好,很多事他都忘了,但同殿下有关之事,他总记得格外清楚。
他时常分不清何年何月,不知春日过了是冬日还是夏日,但他一直清楚地记着,殿下指向他时的那一刻,太阳格外地暖,泥巴路边的野花开得格外精神。
所以他觉得殿下像太阳,像花儿。
他若能清楚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那么他一定会将那一日称之为,此生第一次被幸运眷顾的日子。
路上,殿下问他叫什么。
他想了想——傻子。
大家都说他阿娘也是傻子,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至于阿爹……村子里很多男人,他不知道他阿爹是哪个,也没人知道。
他试着问过村里的每个人——你是我阿爹吗?但每次都会被嫌弃地赶走,打走,骂走。
所以也没人给他取名字。
阿娘被河神带走了,这是村子里的一位好心阿婆告诉他的,那个阿婆将他养大,后来阿婆没了,他就吃别人的剩饭,捞泔水,抓田鼠,抢猪狗的吃食。
他也觉得抢东西不好,只是他实在太饿了,都快被饿死了,他每次抢完,都会抹着眼泪给它们磕几个头道歉。
于是,喊他傻子的声音就更多了。
但殿下说,他可以有个新的名字,殿下想了想——点兵点将……先做小兵,再做大将,不如就叫阿点吧。
殿下说完,另一匹马上的常叔大笑起来,说殿下取名的能耐还是没有进步。
但他太喜欢这个名字了,他拥有了这世上第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后来,这样属于他的东西越来越多,都是殿下给他的,就像那个竹蜻蜓。
“快回去睡一觉,多睡觉才能长高。”常岁宁与阿点说。
“嗯!”阿点乖巧应下,又忽然问:“小阿鲤,咱们这么做,真的就可以将小岁安救回来吗?”
常岁宁点头:“一定可以。”
阿点便放心回去睡觉。
“阿点将军和女郎在一起,倒真像是个懂事的孩子呢。”喜儿道:“之前听说阿点将军脾气太犟,谁的话都不听,总闹着要去寻先太子殿下……所以才只能一直被崔大都督留在玄策府里。”
“但与女郎一起,倒煞是乖巧懂事。”喜儿感慨道。
“大约是我与阿点有缘。”常岁宁说话间,看向即将破晓的天际。
明家前去接人的喜轿,应该已经赶往冯家了吧。
但这新娘子注定接不到,也杀不成了。
……
到底是应国公府,虽说是迎娶冲喜侧室,但排场也不算小——这主要是应国公的意思,他怕太敷衍了事,上天没看到,不给他明家消灾。
前来围观的百姓也不少。
有些是纯看热闹的,有些是纯看笑话的——解氏向来心比天高,自认高人一等,可到头来家中孙女却落得送去给人冲喜的地步,怎么不算笑话呢。
此时这些人还未想到,这笑话甚至买一送一。
随着日头渐高,围观之人迟迟未见新娘子出来,不免议论纷纷。
冯宅内,解氏面色铁青。
廖嬷嬷的脸色也沉极:“……喜轿到了,人却跑了,解郡君要我如何同夫人交待!”
解氏冷然道:“敏儿是自己走的,还是另有内情,只怕尚未可知。”
“冯娘子深夜收拾了包袱离开,此乃贵府的侍女亲眼所见,解郡君竟还妄想推脱责任吗?”
“此事我冯家自会报官详查!”解氏说着,立即便要使人去官府报案。
见廖嬷嬷并未阻止,解氏心中微沉,看来的确不是明家所为?
她嘴上强硬,心中却尽是焦急忐忑。
这亲事砸了,她儿的官职便要落空,且还会彻底得罪明家!
那孽障早不逃,晚不逃,偏在出阁前夕逃了……喜轿还在外头,这要让她如何收场!
“贵府是该报案。”廖嬷嬷冷笑道:“否则人流落在外,惹出祸事来,到头来还要解郡君善后!”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解氏抿着微白的唇,忍耐着问:“人一时半刻怕是找不回来,当务之急,还须先商议出一个可行之策,作为对外的说辞——”
“不如先让侍女代替敏儿上轿?”冯父急声提议道:“待事后将敏儿寻回,再立即送去贵府!”
总要先将亲事办完吧!
一旁擦泪的冯母闻言看向丈夫——亏他想得出来这种主意!女儿都跑了,显是不想嫁,他倒好,竟想着抓回来再送过去!
就这么想攀附明家……自己怎不干脆拿把剪刀将下面那碍事的东西剪了,披上盖头钻进轿子里去!
这想法固然荒谬,但更荒谬的是,若此法当真可行,她相信丈夫为了攀上明家定然不会有丝毫犹豫!
面对如此糟心的丈夫,一时间冯母的哭声更高了。
廖嬷嬷冷笑连连:“贵府的算盘打得响亮,可若回头人找不回来,难道我们应国公府便要捧着一个侍女做一辈子的侧室夫人吗?回头哪日贵府记岔了,再找上门去讨人,我们又如何说得清楚?如今对外还要什么说辞,实话实说便是了!”
她说着,不再理会冯家人的话,沉声与喜婆道:“走!”
于是,迎亲的队伍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到了明家。轿子是怎么空着去的,便也是怎么空着回的。
很快,此事便在城中传开。
应国公气得险些昏厥,昌氏好说歹说之下才愿意穿上喜服的明谨则当场发起疯来,将喜堂砸得不成样子。
昌氏已无暇理会发疯的儿子,她心神不宁地走出喜堂,在下石阶时,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倒。
一只手扶住了她。
昌氏顺着那只纤细白皙的手,看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