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愿欠着无绝,因这亏欠是令她安心的根,是使她重新扎根于这世间的羁绊。
羁绊与羁绊是不同的,而这一世,她有幸只会被善意与真挚羁绊。
常岁宁倾身,轻轻抱住了那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假和尚,却比任何神明都更像是她的救世菩萨的人——
她再次笑着道:“就欠着吧。”
无绝擦了擦泪,也笑了:“既然您诚心想欠,那属下可就收着了。”
“嗯,收着吧。”常岁宁松开他。
无绝矜持一笑:“那属下有件事想问问您……”
常岁宁很有亏欠他人的自觉,大方道:“只管问来。”
“属下记得您之前埋了几坛子风知酿,本说定了要与属下们共饮的……究竟是埋在哪里了?”
常岁宁眨了下眼睛:“这个啊……好像被我喝了。”
无绝“噌”地一下站起了身来:“您何时偷喝的?”
“临去北狄前。”常岁宁有些惭愧地笑了笑:“彼时想着也没机会共饮了,我干脆挖出来自己喝了。”
她喝罢大醉,在埋酒的杏花树下睡了一夜。
无绝满脸心痛之色,就差跳脚了:“属下可是馋了许多年了!”
常岁宁便问:“你为何不去寻阿增再酿几坛?”
风知酿只有喻增酿得出来。
“他倒是肯啊!”无绝叹道:“自您走后,他便死活不肯再酿酒了,属下就差跪下求他了。”
常岁宁:“就像老常求你替他熬羊汤一样?”
“可不是嘛……”无绝说着,眼睛一亮:“不过您现下回来了,他不酿也得酿了,您到时可得单独补属下几坛!”
常岁宁面上笑意淡了淡,却是问:“我走后这些年,你观阿增是否有异常之处,可曾与什么值得一提的人有往来牵扯?”
无绝听得一怔。
认真思索了片刻,缓一摇头:“实则自殿下走后,他性情日渐冷清,加之他在宫中当差,一年到头甚少出宫,属下们与之往来便少了许多,对其所知也不算多,倒是未察觉出什么异常来。”
他们四人中,再加上个在暗处的孟列,统共五人,这些年其中往来最少的便是喻增了。
不过……
“殿下为何忽然这般问,难道说……”无绝正色看着依旧坐在地上的少女。
“当年我杀北狄主帅前,便已身中剧毒。”
无绝大惊:“殿下可知是何人所为?”
“是玉屑。”常岁宁道:“她是受人指使,她声称当年之事是遭人蒙骗,而‘蒙骗’她的人正是阿增,她当年是得了盖有阿增私印的亲笔书信——”
她大致将玉屑当晚所供与无绝言明。
无绝紧皱着眉:“这,他怎么会……”
常岁宁没有感慨或痛斥什么,只道:“真相如何尚未可知,但他此时掌管着司宫台,在明后身边做事,想要详查不是易事,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法子,都不太可行。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而在查实之前,你我皆需多加留意提防。”
现下她既与无绝言明了身份,那么此事便要共通,正如并肩作战时,同袍之间最忌有所隐瞒。
无绝神情复杂地点头:“殿下放心,属下会留心的。”
这些年虽与喻增往来不多,但昔日情谊未减,他如何也未曾想过对方会有背叛殿下的可能。
他此时也能更明白,为何殿下起先会待他这个旧人也如此防备了……
无绝在心底长长叹息了一声。
常岁宁起了身来,拍了拍身上灰尘。
“二爹,咱们出去吧,阿兄也该吃完了。”
这声“二爹”叫无绝听得腿肚子一颤:“殿下,这如何使得啊……”
“你如我再生父母,喊声二爹算是委屈您了。且使得与否,这戏也得继续演着不是?”常岁宁又喊一声:“二爹,您要习惯才好。”
无绝只得点头,笑的格外矜持:“是,是得习惯,那属下……我就暂时厚颜占下这便宜了。”
二人便出了暗道。
常岁安已将桌上饭菜全吃干净了,未曾辜负一粒米一棵菜。
见得二人出来,常岁安迎上前去,不由讶然:“无绝大师,您的眼睛怎么了?”
怎瞧着像是大哭过?
谈个佛法怎还谈哭了。
总不能是妹妹打的,妹妹虽喜打人,但怎么也做不出一言不合便对长辈下手的不孝之事来。
无绝叹了口气,揉着红肿的眼睛:“方才这眼里进灰了。”
常岁安默默瞧了瞧,觉得肿成这样,寻常的灰怕是做不到,起步也得是进砖头块子了,且两只眼睛都未能幸免,这砖头块子还需进的雨露均沾。
大人总是好面子的,既然大师不愿承认哭过,那他也就假装信了吧。
并贴心建议道:“那您待会儿好好歇歇,先莫要出去走动了。”
毕竟这种话连骗他这种人都费劲,更别提其他人了。
无绝点着头应下,似眼睛疼得厉害,找了张椅子坐了下去揉眼睛。
常家兄妹便打算告辞。
“对了。”临离开前,常岁宁忽然想到来时所见,便问了一句:“二爹可知昨日在后山失踪的是哪家女郎?”
寻常人不知,但找人之事有寺中僧人参与,无绝身为寺中住持,应是多少知晓一些的。
她自在京中扬名以来,愿意围着她,以友善相待的贵女不在少数,哪怕只是出于关心,她也当打听一句。
只听无绝压低声音道:“是长孙家的女郎。”
常岁宁怔了一下,才又问:“长孙家的……哪位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