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戎回到江州大堂,屁股还没坐热,就突然收到六郎来报:
李正炎、魏少奇、杜书清三人辞行,下午的船只。
梨木桌案前,欧阳戎转过头。
……
这是欧阳戎今天第二次来浔阳渡。
两次都是送人。
“良翰事忙,无须送上船,就到这吧。”
李正炎转头笑道。
欧阳戎亦笑问:“李公、魏先生怎么突然就走。”
李正炎哈哈大笑:“良翰还舍不得咱们了不成?”
身后的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等人皆笑。
欧阳戎不答,东张西望了下,回过头问:“大伙不来杯饯行酒,意思意思?”
“……”众人。
好家伙,原来伱等这个……李正炎等人嘴角抽了下。
李正炎正色,语气严肃:“其他人可以喝,良翰还是算了,还要回公署呢,大白天的喝酒误事。”
欧阳戎一本正经道:“喝没事,我千杯不倒。”
李正炎与众人哑然失笑。
有人目露追忆。
记得一个月前,也是在这浔阳渡,众人初次抵达,同样是这位弱冠长史亲自前来迎接他们,说下了千杯不倒的豪言。
“好好好,良翰不仅是为民请命的真君子,还是千杯不倒的江南英豪。”
李正炎朗笑,大声说:
“李某此行,亦是要为民请命,那下次相见,咱们再一起痛饮,不醉不归。”
“好。”欧阳戎闻言点头:“李公壮志凌云,鹏程万里,期待李公在饶州任上为民请命,有所作为。”
李正炎用力拍打欧阳戎肩膀:“依汝所言。”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身后人群。
越子昂、王俊之也在。
不过王俊之作为刚上任的江州博士,此次前来,和欧阳戎一样,只是送别,等会儿还要返回江州官学。
越子昂则是老牛皮糖了,送行正常。
至于那位朱大公子,桂州戍卒哗变消息传来那天,就匆忙赶回洪州了。
欧阳戎看了一眼缓缓停靠的大船,忽问:
“往西南走,这好像不是去饶州的方向吧。”
李正炎点点头:
“没错,先送书清去龙城赴任,再送魏先生去黟县,然后我再返回饶州上任。”
欧阳戎点头:“还是李公周到体贴。”
李正炎叹了口气:“难兄难弟罢了。”
欧阳戎摇头:“是潜龙勿用。”
听到这句拐弯恭维,李正炎展颜一笑,点点头道:
“说到潜龙。刚被朝廷贬官那会儿,我在洛阳朱楼买醉而归,闹街上偶遇一个终南山道士,说前些日子他在山里结草为楼,夜观星象,发现东南……有王气。”
欧阳戎想了想,给予赞扬:
“道长视力挺好。”
正在谈性上的李正炎嘴角忍不住抽了下。
欧阳戎突然一本正经,看着面前这个黝黑微胖的毡帽汉子问:
“然后呢,从扬州到江州,李公一路经过东南的山川行胜、大州名城,可有何发现。”
李正炎微微挑眉,食指朝下,指了指脚下:
“良翰,王气在江州啊。”
欧阳戎好奇问:
“可李公好像没有见到、想见的真人吧。”
“不用见。”李正炎挥手。
“那李公还会望气不成?”
欧阳戎看着他,语气半开玩笑问:
“李公该不会是什么深藏不漏的练气士吧。”
“也不用望。”李正炎摇头。
“那是怎么发现这所谓王气的。”
李正炎盯着欧阳戎眼睛,语气笃定:
“像史书说的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一样。王气冲霄之处,必会伴生扶龙济世之材。”
欧阳戎也不打马虎眼,脸庞上顿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挠了挠头:
“扶龙济世之材,咳,李公该不会是说我吧。”
李正炎只看着他,微笑不语。
欧阳戎作出松口气的表情:
“那还好,不是乱世妖孽就行。
“不过我反倒觉得,李公才是这真正的扶龙济世之材,我充其量不过是个中庸之辈,也就俊朗万千与千杯不倒两点能在史书上稍留两笔了。”
“……??”码头众人。
李正炎多看了眼面前这位似乎话里有话的谦虚青年,摇了摇头。
欧阳戎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串钥匙,递给李正炎后方跟随的那个木讷沉默的高大青年,朝其笑说:
“杜兄刚好去龙城上任县丞,在下去年也在龙城任职,在鹿鸣街有一栋闲宅,住的舒适。
“眼下离任,宅子无人住,又不舍卖去。也算是与杜兄有缘,钥匙拿去,不用客气,算是当作落脚之地。”
杜书清略感意外,看向李正炎。
后者点了点头。
杜书清犹豫了下,两手郑重接下钥匙,抱拳:
“多谢欧阳长史。”
欧阳戎潇洒挥手。
众人又寒暄了一会儿。
船夫跑来告知,船欲动身。
李正炎一行人转身登船。
欧阳戎留在码头岸上,目送众人背影陆续上船,这时余光瞧见,越子昂的身影,也在其中,
跟在杜书清身后一起上了船。
没等他多问,突然拂来一阵江风。
刚登上甲板处的李正炎,头顶毡帽被风刮走,
飘舞空中,飞向码头,落在地上。
欧阳戎弯腰,捡起脚边毡帽。
李正炎与众人皆意外回头。
欧阳戎低头瞧了眼帽子,欲送去:“李公……”
甲板上,两鬓微白的现任英国公李正炎背手而立,微笑摆手,示意不用麻烦。
欧阳戎点头,收起毡帽。
船夫扬起的船帆鼓鼓,大船缓缓启动,驶离码头。
船尾有雪白浪花滚滚翻起。
欧阳戎抬头瞧了眼天色。
恰逢傍晚,天际没有昨日那般鲜艳的晚霞,甚至灰沉沉的,像他手中这顶灰扑扑的老毡帽。
明日应该没有这么好的出行天气了,和胡中使一样,李公也会挑日子……欧阳戎下意识想到,目送这艘远船,嘴里嘀咕: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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