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根语塞。
黄彪这厮,别看长得不高也不壮,但其实是下手挺黑的一个人,有点蔫坏的感觉,陈有根不稀罕跟他斗。
“这是十年来洛阳最差的一年,但或许是今后十年中最好的一年。”邵勋突然冒出了一句话,陈有根、黄彪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督伯,洛阳还能更差?”陈有根忍不住问道。
邵勋没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想过什么日子?”
陈有根咧嘴大笑:“能吃饱饭,最好有酒有肉。哦,对了,还要娶个妻,如果能有一二小妾就更好了。”
“如果需要你上阵拼杀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你愿不愿意?”邵勋问道。
“督伯说笑了。”陈有根说道:“现在我也拼杀,不过就是混口饱饭罢了。太多人拼杀来拼杀去,也过不上这样的日子啊。如果真有,我他妈上茅厕的时候都琢磨怎么杀人。”
“黄彪,你觉得过上这样的日子,需要多少家财?”邵勋又问道。
“如果是在乡下,怎么着也得百余亩地吧。”黄彪不是很确定,猜测道。
邵勋点了点头,道:“你们都是自己人,有些话我也不藏着掖着。我敌人太多,将来即便能主政一方,多半也弄不到什么好地方。如果我去的是被打成一片白地的州郡,我就给你们分地。不光你们,所有跟着我去的将士,都有地分。一人百余亩,好不好?”
“督伯,这地是朝廷的地,还是可以传诸子孙的地?”陈有根问道。
“放心,不会让你们屯田的,都是一起拼杀的弟兄,何至于此。”邵勋笑道:“地可以传给子孙,本人免丁口钱,还免徭役。”
“那么好?”陈有根震惊了。
其实,就大晋百姓来说,最可怕的不是税赋,而是徭役,那个是真有可能弄得家破人亡的。
如果能免除徭役,哪怕只限本人,做梦都会笑出声。
“免了徭役,但有兵役。”邵勋说道:“其实就是世兵,不过一家有一两百亩地,可传给子孙后代。如果种不过来,许你等自募几户部曲帮忙耕种。享受了这些好处,就得有义务。若有战事,尔等需自备器械,随军出征。”
陈有根还没反应过来,黄彪已经在默默思考。
督伯说“一两百亩地”,就按一百五十亩算好了,招募三户部曲帮忙耕种,一家五十亩,如果有牲畜帮忙,农具齐备的话,完全忙得过来。
主家只需要在农忙时下地干点活,甚至完全不用干活,而收获足以支应一家老小过上优裕的生活。
再置办点兵器,一年中有大把时间可以锤炼武技。
农闲的时候,集中起来操练,辨识金鼓旗号,演练军阵战术,久而久之,就是一支强军啊。
哦,对了,这般家境,养一两匹马并非不可能,这就更厉害了。
只是——
“督伯,这样会得罪人的吧?”黄彪问道。
邵勋点了点头,旋又笑道:“这世上,想做点事,哪能不得罪人呢?不过你们也不要对外张扬,我还是一个小小的督伯,却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走到这一步。”
“督伯,若真有这样的日子,我跟定你了。”陈有根肃容道:“奶奶的,想地都想疯了。”
邵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跟着我,会有那么一天的。不管多难,咱们都要努力。”
其实,他说的这些事有点政治纲领的味道了。
他不喜欢西晋的门阀政治,想要打破这个制度,那么总得拿出替代方案吧?
光破坏不建设,那是流民帅,不是他邵某人的风格。
整体的政治纲领,他还没想好,但有一个原则,一定要契合生产力水平,契合时代风气和价值观。步子大了会扯着蛋,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之所以优先考虑给士兵分地,纯粹因为这是乱世,没有合格的军事力量,一切成空。
而且,有些事他也不确定最终能做到哪一步,意外因素太多了,门阀力量太强了。
或许,只有经历过乱世蹂躏的北方部分地区,才有可能给他一丝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
这就是他不去南方的主要原因,至少是原因之一。
今天向黄彪、陈有根等人说出这些,其实有笼络人心的意味。
他有危机感了。
值此之际,内部必须抱成团,绝不能生出乱子。
而当所有人都团结在他身边时,哪怕只有一千人,甚至几百人,都是一股不可轻侮的力量。
我的人,我让他砍谁就砍谁。
没有我的同意,谁的命令来了都不好使。
都督军令?都督算老几啊?
天子诏书?对不起,不奉诏。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他苦心建立的这个小集体就算成气候了,而且还具备了一定的先进性,可以和各个势力同台竞争,成为乱世中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走了,回家。”见两人还在思考,邵勋不以为意,大踏步向前。
回辟雍之后,他还得找糜晃谈一谈。
王秉这人到底能不能搞定,该用什么办法搞定,得商量出一个方案来。
可惜啊,没能向裴妃问计。
不然的话,她在司空耳边旁敲侧击一番,就能给王秉上点眼药,事情就好办多了。
金色的阳光洒落地面。
邵勋挎刀持弓,龙行虎步。
黄彪、陈有根等人紧紧跟随,亦步亦趋。
少年兵们斜举长矛,排着整齐的队列,认真地甩手甩脚走路,一丝不苟。
这支部队、这个团体,有点样子了。